三爺是這家醫院的常客,有他專屬的單人病房,以往他住院都是春杏來照看著,今日春杏被夫人攔了下去,隻說醫院那種地方,沒必要去那麼多人。
白幼萱覺得,這病要是擱在小五爺身上,她指不定得急成什麼樣。到底不是親生的,這親疏關係就連她這個外人都看得清楚,更何況住在那個院子裏的其他人呢。
因為是特殊病房,時不時的有護士過來查看,白幼萱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輸液瓶快沒了的時候提醒按下呼叫器,讓人過來換藥。
紀博年這一次昏迷了很久,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淩晨,而白幼萱正伏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他盯著她的臉,恍惚想起小時候生病發燒,母親也會整夜守在他床邊。記憶裏,父親要麼不回家,要麼領著其他女人回來。
剛開始的母親還會在夜裏偷偷的哭,後來帶回來的人多了,他便再也沒見她哭過。
他盯著白色天花板,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那些他以為他早就忘記的事,在這一夜全都湧現在腦海裏。
躺的久了,手臂有些發麻,他輕輕動了動手,卻不想他一動,白幼萱便驚醒了。
“你要喝水嗎?”白幼萱半眯著眼睛,顯然是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不等紀博年說話,她伸手將水杯拿了起來,打開了蓋子,將水杯喂到紀博年的嘴邊。
她一連貫的動作,根本容不得紀博年拒絕,隻好就著她舉著的水杯,喝了一口,這才側過頭道:“好了。”
紀博年醒了,白幼萱也不好意思再睡,她坐直了身子,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一些不自在。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裏跟一個男人相處,她覺得她似乎能聽到紀博年的呼吸聲。事實上,紀博年的呼吸聲並不重,隻是在這寂靜的夜裏,他呼吸的頻率在她的耳中被無限放大了。
房間裏沒開燈,但光線並不太暗,他雖看不清白幼萱的表情,卻聽得見她雜亂的呼吸聲。
“我們說說話吧。”他一貫喜歡安靜,可現在的安靜反而讓他有種窒息感。
“嗯。”白幼萱哼了一聲,覺得三爺已經開口了,那她也應該說些什麼,可尋思了半天卻想不到應該跟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說什麼話。她清了清嗓子問,“那三爺想聊什麼?”
紀博年輕笑一聲,“你又不怕我,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拘謹?”
說‘怕’她確實是不怕的,自小她便膽子大。可要讓她跟著眼前這個男子談笑風生,也著實有些難。
“因為你是三爺,我是姨太太。”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答錯了,她說了這麼一句話。可話說都說了,她隻得又道:“身份有別,多些敬畏,日後好相處。”
紀博年被她突然而來的‘俠氣’弄得啞然失笑。
“你要想過以後,就不會故意得罪夫人了。”
“我才不是故意的。”白幼萱眨了眨眼睛,辯解道:“是她先要杖責我的,我隻是不想挨打,至少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麵。”
“夫人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有了小五爺。”紀博年頓了一下,繼續道:“你是小五爺帶回來的人,夫人被底下的人挑唆幾句,自然認為你是……”
大約是當著白幼萱的麵說‘狐狸精’這個詞不太好,紀博年換了一個說法道:“認為你會耽誤了小五爺。”
白幼萱自是知道府裏丫鬟婆子們背後說她的那些壞話,她有些不滿,“哼,又不是我想來這裏的,若不是他仗著有錢,我們根本不可能相遇。”
她不討厭錢,可她討厭有錢人。
“你不想知道小五爺為何要買了你嗎?”
白幼萱被送來的第二天他就派人去查她的事,那日她親自送來的信裏便是調查結果。雖然明麵上是因為白家缺錢贖人,可誰又能知道,這件事原本就是別有用心之人的局呢?
“要麼膈應你,要麼膈應我。”白幼萱順著他的話說了一句,見紀博年緊盯著自己,又想起三爺和五爺之間的不和,她又補充道:“五爺沒讓我做任何事,至少現在沒有。”
她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隻剩下蚊子哼。
現在沒有,可不代表以後沒有。
她從來不是意誌堅定之人,如果小五爺拿她喜歡的東西來換,她並不介意在三爺身邊當個間諜。
有了他這話,白幼萱略微放心了些。接過謝玉坤遞來的紙筆,寫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後遞給了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看了紙條,又從手邊的錦盒裏拿出一張發黃了的信紙,兩相對比了一下,便大哭起來道:“風兒,娘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白幼萱望了過去,這才發現那封信紙上也赫然寫著‘辛醜年辛卯月壬子日寅時’。
“這不可能。”白幼萱似是受了極大的打擊,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父親從未提起過此事,甚至連鄔同和這個名字還是她自己從日記本的夾層裏找到的。
對,名字!
白幼萱翻了翻錦盒裏其他的信紙,這才發現上麵的落款,都是鄔同和。
見她緊盯著書信的落款,謝老夫人會意道:“你爹曾出國留學,那時候時局動蕩,而我謝家的仇敵亦頗多,為了能夠順利的念完書,你爹他便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對外隻說是謝家的遠房親戚。”
白幼萱沒說話,謝老太太又道:“那日坤兒回來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便知曉這人就是謝風,後來又見了照片便更加確定了。”
白幼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一刻那樣恨不得衝回潁州,去找那個女人問清楚。讓那個女人告訴她,他是白遠之的女兒,不是什麼鄔同和也不是什麼謝家的孩子。
如果鄔同和,也就是謝風,是她真正的父親。那他當初就是拋妻棄女!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無論她做什麼,母親都不喜歡她了。
“所以,你真是我的幼萱妹妹?”一旁的謝玉坤有些開心。他雖然也覺得這一切有些過於巧合,可是能讓奶奶高興,這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這些年奶奶的心結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曾動用過關係去南邊找過他的叔叔。可是,卻一無所獲。
“我不是!”白幼萱吼了一句,便站了起來,慢慢的往外走。謝玉坤拉了她一下,卻被她甩開。
臨出門的時候,她又道:“你們別來找我了,我隻知道我的父親是白遠之。”
說完便跑出了謝家別墅,謝玉坤想要追出去,卻被謝老夫人拉住。
“先讓她冷靜一下吧!”謝老夫人並不著急,反正已經知道她的住處,認祖歸宗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她現在是住在紀府嗎?”謝老夫人一邊收拾著桌案上的信件一邊問。
謝玉坤這才想起,還有一事沒有跟謝老夫人報備。他猶猶豫豫的道:“奶奶,其實我還有一事沒說。”
謝老夫人見他這樣子,便猜出一二:“幼萱是嫁給紀家哪個少爺了?”
謝玉坤知道此事根本瞞不過,隻得如實道:“紀家三少爺。”
“三少爺?”謝老太太思索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道:“聽說三少爺身子不太好,不過他是紀家嫡子,倒也配得上幼萱,就是不知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何?”
“可是奶奶……”謝玉坤頓了一下,這才硬著頭皮道:“幼萱妹妹是紀三少爺的妾室。”
“什麼?”謝老太太一聽這話立刻炸了毛,罵道:“紀家欺人太甚!我謝家的孫女配個皇親國戚,還要看咱家姑娘樂不樂意。怎麼到他家那邊,竟然讓幼萱當個妾室?不行,我現在就要去紀家,讓他們退親!”
謝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就彪,這年紀大了脾氣還跟原先一樣雷厲風行,要不是謝玉坤拉著,謝老太太恐怕拄著拐杖,就要往紀府跑。
“奶奶,你聽我說。幼萱妹妹這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謝玉坤在拿到白幼萱給他的那張照片時,便有所懷疑,於是派人去潁州查探了一番,這才確定她的身份。所以他當然知道賣身契的事。
“怎麼從長計議?我看你就是不想幫你妹妹。你可知道,她才是跟你流著一樣的血的親妹妹。”謝老太太氣的牙癢癢,隻恨不得給紀家人一拐杖。
對上暴脾氣的謝老夫人,謝玉坤有些無奈的道:“奶奶,我雖然可以強行把人接回來,可是賣身契隻要還攥在紀家,我們就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把事情鬧大,反而會影響幼萱妹妹的名聲。”
謝老夫人自然知道孫子說的不無道理,可她還是免不得替白幼萱心疼,也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你趕緊跟我說說幼萱這些年到底過的怎麼樣?”謝老太太不依不饒,謝玉坤也有的沒轍,隻得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跟她說了一遍。老人家聽了唏噓不已,直言要給幼萱的生母一點教訓雲雲。
另一麵,白幼萱衝出謝家別墅後,思緒依舊混亂,有點理不清頭緒,可又控製不住自己胡思亂想,反而讓她的頭隱隱發疼。
春申並不知道剛剛在謝家發生了什麼事情。白幼萱進去的時候,他被攔在了門外,等了沒多久,然後便見她衝了出來,於是他便跟在了她的身後。
事實上,他對白幼萱並沒有什麼偏見。隻是覺得自從這個女人來到紀府,整個紀家就有點不太安寧。
四少奶奶她們有事沒事便背後嚼舌根,有時候也會故意找白幼萱的茬,但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青雲水榭之外。
後來白幼萱學乖了,沒事兒也跟三爺一樣,躲在青雲水榭,看書寫字。三爺不喜歡過問,所以隻要白幼萱做的不太過分,兩人相處的還算融洽。
“春申,你知道紀府的賣身契都在誰手裏嗎?”白幼萱原本想著尋不到父親的線索,暫時留在紀府也算是有個落腳之處。
可是現在,又牽扯出她的身世。她隻覺得可笑,即便謝家老太太說的跟真的一樣,她還是不願意相信。
“賣身契一般都是在孫姨娘手裏。”似乎猜到白幼萱問這話的用意,春申又補充道:“你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