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他終於醒了
手機上有十多個未接,都是程雯。
“喂。”林川回撥過去。
“怎麼一直不接電話?”程雯想了幾乎所有的可能,一夜都沒怎麼睡。
“靜音了,咳咳。”林川有些口幹,床頭放著一杯白水。
“你……你在哪裏?昨晚。”她並不像其他人的妻子,對丈夫夜不歸宿理直氣壯,甚至她有更多心虛。
“在許老師這裏,昨晚工作晚了。”他想大概是最近一直睡不好,昨晚才會不知不覺。
“今天回來嗎?”她卑微地讓自己厭惡,又怎能強求他的喜愛。
“回來,明天上班了。”他在房間裏找了一圈,並沒發現自己的衣服。猶豫著,還是有些尷尬地撥了許憶朝的電話。
“哦,我送洗了,不用急,我回來帶給你。”許憶朝匆匆掛斷電話,開會的間隙本不該接聽,如果不是他的電話。他終於醒了。
林川覺得有些奇怪,明明睡了這麼久,身上還是累地無法恢複。躺下,又毫無睡意,而且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他是經曆過疾病的人,對這樣的感覺有些餘悸,看看鏡子,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些。
人人都看出許憶朝的心情不錯,他一直要求嚴苛,並不是平易近人的人。可今天的會,開得異常順利,早早散會。許憶朝帶著夏陽去商場,想象著每一件衣服穿在林川身上的樣子。夏陽開心地試著每一件許憶朝遞給他的衣服,不是他喜歡的鮮豔顏色,他還是聽話地去試穿,隻想看到他眼裏的光亮,為自己點燃。
可最後買單的時候,他每一件都買了兩件,不是自己的尺碼,也不是許憶朝自己的。
原來,他的快樂,不是為自己,也許從來不是。那些衣服,從不是他喜歡的風格,菜色也不對他的胃口,他一直遷就,原來隻是供他懷念別人。
“笑一個,別不開心,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麼。”許憶朝把卡收回錢包,帥氣地對著夏陽微笑。
夏陽報以同樣的笑,此刻他才發現,原來許憶朝的笑,對著自己的溫柔,從來都是空洞難以捉摸的,隻是自己一直不敢確認。
是的,他從不說謊,連假裝都不屑。
人都是在自己騙自己。
梅清妤和楊執霆的婚禮辦得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隻是兩家人一起吃了飯,至於親友,則是盡了禮數,散了喜餅。
就像每個平常的日子,他們在各自家裏吃了飯,然後一起回家。隻是今天,他們終於合法。
“老公。”梅清妤挽著楊執霆,他堅持今天不用手杖,送走客人以後,他坐了很久才從車裏站起來。
“我沒事兒,累了。”楊執霆一直不同意她提出不辦婚宴的事,他知道她怕累著他,可是這是一輩子就一次的事,他希望給她完美的記憶。可最後也沒能拗過她,還是這樣結束了。
“你說別人怎麼看出我們結婚了啊?”梅清妤極其期待那個瞬間,可是鋼戳蓋上去,他們終於合法,那個瞬間太短,短到她一直在回味。
“傻瓜,戒指啊。”楊執霆握緊她的手,感覺到彼此指節上的承諾,心裏滿滿的都是她給的幸福。
他們還是住在楊執霆的公寓,他早早就翻修一新,按著她的喜好,顏色明亮溫暖了不少。什麼都要再加一份,她的衣櫃,她的梳妝台,屬於她的一切。
楊執霆洗好澡出來的時候,家裏的燈都關著,客廳裏響起鋼琴的聲音。那是他的禮物,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琴聲停下的時候,她赤著腳向他走來,散下及腰的長發,什麼都沒說,走近他,親吻他。
她牽起他的手,走進他們的臥室,坐在他們的床上。
“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這麼幸福。”梅清妤抱住他的腰,想到之前的種種,隻覺得一輩子與他在一起都不算夠。
“傻瓜。”他摸著她光滑柔順的長發,才意識到,她今天此刻,真真正正成為了自己的妻子,將來是自己孩子的母親。
他溫柔地愛她,與她共同分享這個時刻。雲雨初歇的時候,她扶他洗浴,擦幹頭發,安靜地躺下。她祈禱,與身邊的男人平安快樂地一直走下去,他們會有可愛的孩子,調皮的寵物,他們還有那麼多未完成的夢。
這世間最美的夢,大概就是有太多的可能期待去發生。
林川的變化最早是由程雯的父親提出的。
他年輕的時候看過太多這樣的人,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最後也嫁給了這樣的人。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砸掉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包括他過去非常寶貝的琴。樂樂被抱出去,嚇得直哭。
他終於筋疲力盡的時候,家裏一片死寂,程雯一直站在客廳,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一天。
她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她自己都已經算不清楚。
一步錯步步錯。
她打開門,繞過七零八落的雜物,把他的琴放好。他坐在牆角,不停發抖,臉上分不清汗水淚水,甚至混雜著口水。她有些不認識他了,這個男人就是她從情竇初開就一直全心全意愛著的人嗎。
她用熱毛巾幫他擦幹淨臉,“林川,別折磨自己了,明天我們去戒毒所吧。”
過了很久,她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的肩膀還在微微抖動,嗓子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好。
許憶朝滿麵愧色地對他說,阿川,我對不起你,我拿錯了那根煙,我不知道。
他又能說什麼,他是老師,是年少時的神,是像父親的人。
他不想聽他的道歉,隻是想問,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東西。
好像,他從未了解過身邊的人。他敬的愛的,他相信的,居然早已搖搖欲墜。
許憶朝不再帶其他的學生,不論資質怎樣,一律轉給同行好友接手。
他得到過林川,那麼其他相似的似乎就有些乏味,總是不夠。越不夠,他就越想念。想念他像個孩子一樣的睡臉,想念他快樂時癡狂的神態,他乖順的眉眼。
他很多年不曾有過對某個人的執著,這樣的感覺讓他想起他的十幾歲,瘋狂愛上地理老師的時候。那樣的感覺,好像燃燒,恨不得化成灰燼,隻要能和他一起。
他從不自詡藝術家,那些名頭都是別人逢迎的玩笑。可是他並不否認,自己像那些藝術家一樣,需要愛情與靈感。
所以他寫了很多曲子,溫柔纏綿、淒美惆悵的。他需要愛情,可也僅限於愛情的感覺。那些瑣碎的磨合、付出和放棄,他並不感興趣。
林川出發去戒毒所之前,想想還是借口去見了許憶朝。他畢竟是老師,而且他辭去的工作,也是老師極力推薦他才得到,於情於理他都該去道個別。
走到他的房間門口,房門並沒有鎖上,他準備敲門,卻被爭吵聲打斷。
是一個男孩的聲音。
“許憶朝,我們之間這兩年,你一點都不在意嗎……”男孩的聲音帶著唔咽,林川有些愣住。
“夏陽,沒跟我搞上之前,你在圈子裏名聲也不見得多好吧。”許憶朝沒想到夏陽不肯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樣幹脆地分開,糾纏地有些火大,語氣也莫明地冰冷。
“我不在乎你有別人,隻是,別他媽這麼現實!”夏陽看著他以陌生人的眼神看著自己,忽然覺得再也挽回不了了,怎麼都隻是自己的一場戲。
“我早跟你說過了,跟你做,完全是因為你像他。”許憶朝不再答話,自顧自看起書來。
夏陽走出房間,他從沒被人這樣傷過,他知道他隻是備胎,甚至不是他最喜歡的備胎,可是他還是選擇相信那些甜蜜的話,溫柔的對待。怎麼說呢,有今天,是他一直做夢不願醒來。
林川看到一張很自己很相似的臉,迎麵的時候,男孩說:“你早晚也有這麼一天。”
他沒有走進房間,他不知道要走去哪裏。隻是坐在地上,知道許憶朝站在他的麵前。
“你有煙嗎?”林川望著他,平靜地讓他有些心慌。
“有。”他猶豫了下,給了他普通的香煙。
“不是這個。”他繼續看著他,脖子有些發酸。
“起來。”許憶朝扶起他,他順從地跟著自己,他有些意外。
“給我。”他坐在沙發上,對他伸出手,任性地像個孩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許憶朝把煙那在手上,並沒有給他。
“你想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給我吧。”他伸出的手有些顫抖。他忽然想起那晚的感覺 ,很放鬆,很自在,他想要那種感覺,現在就要。
“好。”許憶朝為他點上,看著他有些著急地吸進肺裏,他仿佛看見一個魔鬼站在他的身後,蠶食他的生命,而這個魔鬼,長著一張和自己一樣的臉。
越墮落,越快樂。
他一直不是好人,為了他,當一次魔鬼又如何。
許憶朝的效率很高,他在下午就發出律師信,一張離婚協議,上麵簽好了林川的名字。隻要程雯簽字,補償自然不在少數。
她想了不久就簽上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從沒這樣認真對待過字兩個字。可是任她再仔細地寫,收筆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一顆再真的心一直被踐踏,久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也就不再鮮活了,那時候也是愛情死去的時候。她從不是浪漫的人,隻是執拗,現在她終於醒來,卻早不是那個可以瀟灑重頭再來的女孩了。她隻得到婚姻清算後的等價金錢和一個孩子,他不愛的孩子。
“忙我幫完了,你準備怎麼謝我?”許憶朝把收到的離婚協議放在林川麵前,他跟著許憶朝去了他的城市,住在他的房子裏,終日對著保姆,沉默成習慣。
他偶爾會回來,遣走保姆,親自下廚。這麼多年師徒一場,他才知道他的廚藝卻是不錯的。
許憶朝做完飯,衝了澡出來,林川還是坐在餐桌旁,吃得很慢,飯菜幾乎還是原樣。
“怎麼,沒胃口?”他在他身旁坐下,夾了一口青菜,嚐了一口,不鹹不淡啊。
“嗯。”林川也不抬頭,緩慢地咀嚼,他的一天太漫長,做什麼事情都不再著急,好像時間到他這裏也走得很慢。
“心情不好?放心,你想兒子的時候可以去看。”許憶朝說出這話,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逼宮成功的小三,說話透著股酸味。
林川沒有答話,他憑什麼去看樂樂呢?他從不是個好爸爸,以後也再不可能彌補了。
“我吃好了。”林川把碗拿進廚房,轉身進了他的臥室。
許憶朝並沒有得寸進尺,也不想操之過急,人既然已經跟著自己回來了,以他對林川的了解,他從了就是從了。隻是早晚的事。
許憶朝打開音響,播上去美國淘來的新碟,心情甚好地去洗碗。其實他是個很居家的人,隻要這個家裏有自己喜歡的人。他估摸著什麼時候找人把家裏再精裝一下,現在的色調太冷清,現代感太強,就像樓盤銷售處的樣板房,沒一點人氣。
“想出去走走嗎?吃完就坐著不好。”許憶朝靠在他的房間門口,吃完飯太早,而且聽保姆說他通常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好定力。
“我……我,想睡了……”他聲音低低的,沒什麼力氣。背著身子躺在床上,沒有蓋被子,背影單薄地從腰那裏凹下去,瘦得觸目驚心。
“我看看。”許憶朝走進去,坐在床邊,他一臉冷汗,克製地咬住嘴唇,此刻已經沒有了血色。
“我供得起你,你也不能這麼吸吧?不要命了!”許憶朝翻出他的煙盒,果然才幾天的功夫,已經空了。他不心疼錢,隻是這個東西,由著性子來,就控製不住了。而他,隻想他好好待在身邊。
林川已經不怎麼清醒,抱住許憶朝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家裏開著暖氣,雖然天氣轉暖了,他還是擔心林川不習慣,一直開著暖氣,讓他在家裏隻穿著一件襯衫。此刻,他隔著薄薄的襯衫,觸到手上全是他的汗水。他無意識地煽動眼睫,眼底的青黑色在蒼白的膚色映襯下有些嚇人。
許憶朝有些害怕,害怕他死去,就像現在,毫無生氣地縮在自己身邊。
“你說你,這個時候還是溫順的。有時候,我都希望你罵我打我。”許憶朝幫他擦幹汗水,喂了些水給他。臨走前摸摸他消瘦的臉,看不下去他難受的樣子,還是去幫他想辦法再弄些回來。
林川靜靜地躺著,一波過去,他等著身體緩過來,還有下一波,他已經很熟悉這樣的折磨。不難受的時候他腦筋很清楚,隻是沒有辦法管住自己不去亂想,思維完全不受控製,挺逗停不住。
可當他想試著想通一些事情的時候,卻總是陷入一個個過去的僵局。
他已經找不回原來的路了,前塵好像已經很遠,遠到他回憶不起,也承受不起,那種痛,不是劇烈的,卻突如其來,無藥可救。
楊執霆回到家,已經很熟悉家裏有她的身影,她總是在忙碌,就是看電視的時候也停不下來。
今天有些反常,安靜地躺在床上,一見到他就抱著被子坐起來,神情很是沮喪。
“怎麼啦?”楊執霆把手杖靠在門邊,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麵,現在他也恨不得能躺下來。可眼下,還是她的事情重要些。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梅清妤幫他放了一個靠枕在背後。
“沒什麼,就是偶爾心情會不好嘛,女人,你應該懂的……”她一大早就興衝衝一個人去醫院做尿檢,原來以為十拿九穩了,卻在結果還沒出來之前,親戚就來看她了。她很想要孩子,她知道楊執霆和所有人都想要,所有的責任都係於她一身,可是就是一直沒有動靜。
“那你再躺一下,我去買吃的回來。”他用手撐了一下才站起來,骨頭縫裏都在疼,可能又要下雨了,他最近一直都不太安生。
“嗯。”她閉上眼睛,一顆眼淚從眼角滴落到枕頭上,很快暈開。
他們一直避而不談這個問題,可結婚以來他盡量不喝酒不抽煙,家裏堆滿了各種維生素和鈣片,還有每天早晚的牛奶,她就隻有這一個心願,她並不貪心啊。
楊執霆坐在車裏,忍著腰部極度的不適,他甚至沒有精力去想太多,今天這一天實在是累了。他開車在市裏轉了一圈,最後才選了她最愛的甜品買了回去,自己實在沒有胃口,隻想躺下。
回去的路上,楊執霆意外接到嶽母的電話,他把車停到一邊才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