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心,一陣陣抽痛
“沒有,挺有意思的。”林川從她手裏拿過剩下的袋子,一下手裏就滿起來,他們滿載而歸。
“天天這樣你就覺得沒勁了,能有幾個男人願意在家洗衣做飯呢。”程雯把他的包跨在身上,再不好意思抱住他的手臂,被那大袋的菜隔開,也隻能稍微站開些距離。
林川把袋子騰到一邊,空出一隻手臂。程雯笑著挽上他的手。
他們沒有說話,麵上都微笑著,秋天給了早晨金色的裝扮,等待的盡頭竟然真的是幸福。
楊執霆想起小慧的時候,卻突然得知她離開的消息。
說不上失落吧,隻是有些奇怪,她竟然就這樣不辭而別。不過轉念,也該為她感到高興,她一定是攢夠了錢,回老家嫁人生子了。既然斷,就要斷得徹底,所以她走得悄無聲息。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和她很像。永遠要收起內心真正的想法。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不想被別人當作脆弱。隻是她可以回去重新開始,而自己隻能繼續偽裝,直到自己都相信的那一天。
他開始為梅清妤挑選結婚禮物。
他細心回憶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細小的時候,希望能找出她感動的細枝末節。轉念,感動又怎樣呢?自己至多是一個細心的朋友,精心挑選的禮物也可能隻是被束之高閣。
再不可能,不可能和她一起。
他甚至去檢查過自己的心髒,怎麼會有時候一陣陣地抽痛。一切正常。
隻有在發病時心髒才會出現異像,但那時候往往為時已晚。就像他們這一段,或許隻是她不安跳動的內心一次輕描淡寫,隻有他這樣念念不忘。
不夠前者刻骨銘心,沒有後者細水長流。
什麼都不是啊,原來。
一直是一個人和回歸到一個人,到底有什麼區別?
人變得貪心了,再也不像以前。
重複做一樣的事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開車回家,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跟自己說晚安。以前尋常的事情變得有些無所適從,自己竟然沒法和自己好好相處。
這時候的一個人不再容易入睡,卻更容易想著另一個人。
就在這樣一個思緒泛濫的夜裏,楊執霆被自己的心情攪得難以成眠。半夜,他接到一通電話,他偏頭看床燈,三點。
“喂?”他的聲音很清醒,隻是有些啞,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沒想到這麼晚你還不睡!”小慧的聲音在夜裏過分清晰,聲線顫抖著。
“小慧?”他有些奇怪,怎麼會這樣晚還給他打電話。
“啊,是我!我在家呢!”她笑著,想挽回忍不住流下的眼淚。
“做了新房子,找到對象了嗎?”他坐在床邊,像以前一樣和她聊天。
“嗯!你呢?”小慧蜷著身子坐在冰冷的泥路上,靠在新落成的洋樓光滑的磚麵上,心裏卻怎麼都不能平靜。她害怕同村人帶著嫉妒的誇讚,好像那些惡意隨時會衝破她並不牢固的謊言,將她撕碎。
“我還是老樣子,”他躺倒床上,與她說說話好像心中鬱結散去很多,漸漸有些睡意。
“我,我遇到一個男人,他對我很滿意,我們,大概會定親了。”遠處一陣狗吠在寒風中散開,清冷靜謐。“可是……我很怕他曉得我的過去……”回家的這段日子,並沒有想像中的愉快,每天幫著家裏做活,讓自己很忙,她怕和爹媽談心。有時候她看出爹媽想和她說說話,可是她怕,怕自己流露出的心虛會讓他們生疑。她丟掉了所有好看的衣服,穿上多年前離開家時候穿的舊衣服。可是,她的眉毛,細致的五官和保養過的皮膚都讓她與這個村子格格不入。
“騙人的滋味好難受。”她隻有在夜裏才敢說出這些話。
“喂?”小慧聽見電話那頭若有似無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她很羨慕坦坦蕩蕩的人,晚上總是睡得安穩。
同樣在夜裏睡不著的還有程雯。她收到一條信息,四個字,我回來了。
她忘不掉那個號碼,就像催命的符咒,讓她在夜裏膽戰心驚。
“許老師要回來做演出,要我做個開場,情況好的話,可能進他的樂團。”林川說話向來不快,程雯聽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好。
“那很好啊!”她隻能平複成這樣,語氣能偽裝,麵上卻怎麼都裝不出,隻好低頭走進廚房。
“嗯……最近大概會忙一些。”他覺得她的反應並不是料想中的樣子。
“家裏你不用擔心……”程雯忍不住身體的顫抖,盡量穩住聲音。
林川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電話打斷。是許老師,他走到陽台。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耳朵裏,她聽到他尊敬的語氣,他一直是敬重許老師的。在他遇到家變無法支撐高額的費用時,許老師主動讓他繼續學習,對他多方關照,他一直銘記。
他要出門,下午與老師見麵。
他洗澡,剃須,穿了精神的衣服,看起來非常好。她一直在收拾打掃,忙碌地沒有看他。
“我走了。”林川想讓她看一眼自己,至少說一聲:你今天看起來不錯。他需要她的肯定。
“嗯,路上注意車。”她抬頭看了林川,那眼神卻沒什麼情緒,笑也隻是扯了扯嘴。
林川推算了日子,大約是每個月的那個時候快要到了,他倒是釋然了,心情也好起來。
“他晚上上班,那你來不來找我?”承恩收到信息,她氣得發抖,怎麼可以?他現在一定在小心地跟他說自己的近況,他卻這樣心不在焉,甚至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她不敢反抗,他像個狡猾的獵人,隨時可能射殺自己。
林川看著對麵坐著優雅泡著功夫茶的男人,還是少年時腦中的樣子,隻是眼角的紋路更加清晰,然整個人卻更顯得淡然。條紋襯衫陪著素灰的外套,顯得比他還要精神。
“結婚了嗎?”許憶朝品了一口茶,淡淡問。
“嗯,有兒子了。”林川有些不好意思,也低頭喝了一小口茶。
“哦,很好,這次演奏會你也過來吧,露兩手,我好把你推薦進去。”許憶朝微笑著,看著林川,他也一點沒變,這張臉現在看起來也還是心癢難耐,也不怪自己這些年經常想到他。白淨,細瘦,眼神有少年的光亮和他的憂鬱。所有這些,他不會拒絕,當然也不會拒絕。他本來不需要那個女人,隻是需要一個台階。
“我明天下午去接你。”許憶朝的手機響了,他草草接了,嗯了幾聲,仍是笑著對林川。
“好,老師再見。”他安分地像個學生,充分尊重。
許憶朝繼續坐在雅間,等著他的小學生。
“老師,是他!”夏陽走進包間,直接繞到許憶朝的背後,撒嬌地摟住他的脖子。他知道他今天心情一直不錯,見了那個人。
“坐下。”語氣雖硬,卻是笑著的,他不喜歡太聽話的,林川那樣剛好。單純卻疏離。
“哦,我想你了!”他安分不了幾分鍾就又坐在了許憶朝的腿上,手也在他的腰上敏感處亂動。
最後自然是滅火,他本就被林川點起了一簇心癢難耐。
像一張網,以你不知道的速度把人包緊,掙紮,卻徒勞,離岸的魚。
林川在房間關著門練習。他平時很少在家練,因為房間沒有吸音牆,多少還是有些吵,家裏還有老人孩子。
“爸爸!爸爸!”樂樂在門外拍門,程雯趕緊跑過去,把他抱起來,也不管他撅起的小嘴。
“爸爸在工作!樂樂聽話,媽媽買糖糖!”她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看著與他相似的五官,憂慮來了又去。
“什麼事?”林川剛好停下,聽到門外的聲音。
“哦,兒子,沒事,你繼續練吧!”程雯抱走樂樂,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下午,許憶朝準時等在樓下。
“用的還是以前那把?”他挨著林川坐在車的後排,兩人的身側都放著自己的樂器,許憶朝甚至能透過褲子感到他的體溫。
“嗯,用習慣了。”林川覺得有些太近,好像他與老師從沒在這樣小的空間這樣接近,有些莫名緊張。
“等進了團,可以考慮換一個更好的。”他拍拍林川的腿,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愛。
下車後,他們直接去的後台排練室。
關上門,空間就像靜止的,四周都是隔音牆,異域風格的地毯。房間裏鼓、音箱、鋼琴、鍵盤甚至有調音台,在這樣的環境裏,林川很享受。
專業的事情,許憶朝從不怠慢,再說他進了樂團,機會還很多。他不用急在一時。
“就照你自己選的曲子來吧,開場一首稍微流行點的,中場和樂隊即興的時候你加進來。”許憶朝對林川的表現還算滿意,即興的感覺很好,這麼多年倒是沒有退步。
“嗯。”林川彎腰收拾,透過襯衫看得出襯衫裏纖瘦的身體,白淨的皮膚,鎖骨中間一顆小小的紅痣,這些都讓許憶朝口幹舌燥。
“慶功會你也留下吧,能認識很多人。”許憶朝清清嗓子,坐在他的身邊,眼神膠著在他的背影。
“……好。”他不太喜歡那樣的場合,況且作為許老師的學生,他怎麼去介紹自己呢,自己的生活算是一事無成的。不過,這真的是一個機會,林川想想還是應下。他現在不止是自己,可以憑著自己的喜好自由自在,他的背後還有家人,他的妻子兒子。
程雯躺在浴缸裏,終於可以放任臉上不好的情緒,不怕別人看出了。
他現在應該在許憶朝的演奏會上。
當年,自己和現在的林川一樣,聽著他說關於那個音樂家的事情,在心裏崇拜著。他的那些成就她並不太懂,單純因為林川,他是林川的老師啊。
所以在林川放棄薩克斯的時候她才會想到求他,現在想起那張道貌岸然的嘴臉,她都會不寒而栗。可是林川還不知道,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也希望他不要知道。夢想的破滅,信仰的坍塌,那些醜惡的,他最好都不要見到。他已經夠不快樂了。
她坐在地上,頭發鋪在背後,像濃密的水草。窗外月色很好,深秋的天空高透,印著稀疏的星星,很安靜。
電話嗡嗡地震起來,她快速地接起,是林川。
“今晚順利嗎?”她期待他的回應。
“他喝多了,你開一下門。”是許憶朝。此刻他站在他們的家門前,抱著林川細瘦的腰,他的臉靠在自己的肩上,呼吸熱熱地擦著他的脖子。他可以直接帶他回酒店,可是他並沒有醉得那麼厲害,堅持要回家。這個傻瓜,誰讓他每一口都喝得實在,晚上也沒吃什麼,一場音樂會下來還撐得住才怪。
程雯顧不上許多,披上一件外套就去開門。她輕聲喚林川,他還有些清醒,隨著她進了房間。許憶朝在門外,並沒有進去。程雯出來關門,並沒有說話,當著許憶朝的麵,關上門。
“許老師……”林川抓住程雯的手,小聲說。
她俯下頭才聽到,歎息一聲,順順他的胸口,“幫你送走了。”
他沒有再說話,難受得很吧,隨便程雯幫他換衣服,擦身子。
第二天自然是沒法起床,喝混了酒,隻能在床上躺著。樂樂站在床邊,很好奇爸爸這樣“賴床”。
“爸爸痛痛,樂樂跟外公去樓下玩好不好?”程雯小聲走進房間,幫林川倒了溫熱的蜂蜜水,把兒子抱走。
“林川胃裏一陣翻湧,起身去洗手間,卻因為暈眩幾乎站不起來。程雯隻好扶著他進去。
“下次還是少喝,傷身體,看望好不容易給你養出來的肉,一天就折騰沒了,你還我!”她心疼地扶他躺好,看著他明顯凹進去的眼睛和不正常的膚色,氣他不懂愛惜身體。
“唉,想進樂團。”他眯著眼睛,少見的慵懶。
“現在也挺好啊!”程雯幫他擦擦臉和胸口,緩解些難受。
“一個人可以,現在要養家,養兒子。”林川閉上眼,真的是有些累了。
程雯沒有說話,低頭親了他蒼白的唇。這還是她喜歡的林川嗎?早就不是了。那個人,驕傲冷漠,而現在的他,卻讓自己溫暖幸福。
“親親!”樂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房間裏,看到媽媽偷偷親爸爸,很不高興,也擠進兩人中間,要親親爸爸。
林川翻過身子,在樂樂的臉上親了一下,卻換來樂樂嫌棄的表情。
“看你!一身的酒味吧,兒子都不樂意了!”程雯抱起樂樂,林川還是需要休息的。
他重新躺好。雖然難受,為了他們可以過得比現在好,也真的不算什麼。
他早該為這個家做點什麼了,他們都已經錯過太多太多。
楊執霆並不清楚今晚聚會的主題,隻是朋友的朋友幾乎叫了本市商圈裏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人,來頭還是不小。
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卻很意外地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梅清妤的前男友和她的未婚夫。這樣的場景他自己都覺得很滑稽,再加上自己,簡直哭笑不得。幸好另外兩人好像並不清楚對方的存在,他成了整晚最不自在的人。
那個男人瘦瘦白白,話不多,喝著白水,卻一直被派對的主角照顧著,誰都沒有說什麼。原來這場聚會是為了那個著名音樂家的演奏會拉讚助,楊執霆通過許憶朝才知道了那個男人叫林川。林川,從長相到性格到名字都透著一股寡淡。
張醫生是爺爺的主治醫生,他自然還是禮貌地去打了招呼,隻是沒想到他也會參加這樣的聚會,他第一次覺得他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整晚他都在留意那兩個人。許憶朝對林川的眼神讓他覺得很不舒服,燈光昏暗,音樂嘈雜,他數次看到許憶朝半摟著林川,貼著他的耳朵說話。偶爾與別人的眼神遇到,楊執霆發現別人竟是了然的表情,甚至有人在他耳邊說:情兒。
雖然他不是什麼新潮的人,但對許憶朝這樣的人會喜歡這一口還是有所耳聞,隻是他沒法把林川和他放在一起。她呢?她又知不知道?
楊執霆直覺得心裏從沒像現在這麼亂,他不想再待在這裏,借口寒暄幾句就拿起外套離開。
“我有了……你,你準備怎麼辦……”他聽到斷斷續續的哭聲和男人低低的吼聲,聲音很熟悉。
他試著朝聲音的方向走,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無法言語。
他站在角落,看見對麵擁抱的兩個人,張醫生和小慧。
他徹底蒙住,像腦中被引爆了一枚炸彈,久久都動不了,無法思考。
“我就要結婚了……”張醫生輕輕拍著小慧的肩膀,對這個女人,他不是沒有感情的。畢竟他的第一次是和她一起,況且她還懷著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