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被忘記,被當作堅強獨立,被認為不在乎。可是她也有感情,憑什麼就以為她可以直麵這些,還笑著裝作好久不見?
蘇紅寫一直道歉,坐在副駕駛。
而她隻是安靜地開車。
蘇紅寫知道,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自己這次是真的做錯了。也是,那樣的情景,梅清妤的個性,看到了也頂多笑著打招呼,然後自己偷偷傷心。他怎麼忘記了,梅清妤永遠是那個假裝堅強的女孩。
“梅清妤又請假啊?幹脆辭職算了啦!”子恒把她的假條交給人事部,無視那些不好聽的話。
她好幾天沒有上班了,打電話給她,她隻說感。他也不說破,失戀本來就像一場永遠好不了的一場病,你同樣會頭暈會無力會吃不下睡不著。
不同的是,感冒可以打針吃藥,失戀卻隻能靠自身的抵抗力。
總有一天會忘了那個人,或者,總有一天會得另一種病。
梅清妤想了一夜又一夜,她不想再生病,不如,嫁給一個醫生,結束這無休無止的折磨。
所以她遞了辭呈,東西讓子恒幫忙打包,人都沒有再出現過。
事後子恒告訴別人,她隻是瘦了,聽說要結婚了。
對象?大概是個醫生,他也不清楚。
所有人都在唏噓感歎,她那樣的女孩子,最後也是被感情傷到隨便找人就嫁了。
楊執霆自然知道,他們兩家的關係因為他們而重新走動起來,她要結婚,即使對象不是他,他也會收到喜帖。
梅清妤的未婚夫是個很靦腆的男人,本碩博連讀的他是標準的工科男,跟女孩子說話會緊張,但以聊到自己的專業又會馬上活過來。
梅清妤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開心的,即使不開心他也會說些不好笑的笑話,最後她還是被他手忙腳亂的樣子逗樂。
他們約會了幾次,雙方都很滿意,自然是定下來。
張醫生問她:“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浪漫,連個求婚儀式都沒有?”
梅清妤坦誠地搖頭:“最浪漫的事,是在一起一生一世。”
一切都歸於平靜,最後她用盡最後一點勇氣把自己嫁給了一個不討厭的陌生人。
如果非要挑一挑張醫生的毛病,大概既是他太聽話,太聽媽媽的話。
他的口頭語是:我媽媽說,這個是媽媽決定的。
梅清妤試著在與他的交談中過濾這些詞語。她也曾經和自己的媽媽討論過這個問題,畢竟是要結婚,還是把這些問清楚了比較好。梅媽媽的回答是:聽話總比不受教的人要好。你想啊,他媽媽總不會教他做不好的事情。
所以梅清妤試著和他溝通:“其他的是聽家裏的安排,那我呢?”
果然張醫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笑得很可愛:“你,你是我喜歡的……”
梅清妤心裏稍稍放心了,也為他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有些感動。或許是她前麵二十多年活得太自在,以後就由一個做事有板有眼的醫生來負責她的後半輩子。
有序,也不是一件壞事。
她和張醫生至今都維持著單純的關係,與他的謹慎細心和她的不主動都有關係。她明明知道,對他這樣有些靦腆的男人需要暗示,可是她這次隻想任由其發展。結婚前的這段時間倒像一場假期,有人陪伴的,告別少女時代的歡慶。
當然,她並不是無動於衷,她在學習做一個好的女友,兼未來的女主人。
她會在下午三點去他的醫院為他送去自己烤的蛋糕,看他有些驕傲又紅著臉牽著她走過一群護士的麵前,不管味道有多差強人意,他都會笑著說:挺好的,挺好的。
也許是生活的環境太不同,他們可以分享的東西卻多了起來,可多,並不代表有意思。所以梅清妤跟他聊電話,通常會不小心睡過去,再醒來,他還在試探著問:你覺得有意思嗎?
然後她卻被他的模樣逗笑,醒醒神,繼續聽。
她覺得奇怪,這樣也未嚐不是幸福。
沒有難過、失望,不會想念到徹夜難眠。
安全,大概就是婚姻最後的選擇。
“真結婚啦?”魏雙和蘇紅寫帶著陸昂,三個人坐在梅清妤的對麵,抗辯雙方明顯失衡。
“嗯,紅包一個都不許少啊。”梅清妤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張醫生去洗手間的大約快要回來了。
“喜歡他嗎?”魏雙隻想知道這個。
梅清妤沒有回答,隻是笑笑。到現在,愛與不愛,又有什麼區別。
梅清妤如平時一樣,下午去醫院探張醫生。自從離職後,她最多的就是時間。雖然有結婚的事情需要準備,可比起與兩家的婆婆媽媽在一起,她更願意來醫院避難。
張醫生有一台手術,她隻好等在走廊裏,與焦急的家屬一起。
沒想到,她卻是與他們熟識的,楊執霆的家人。沒想到再次見麵是這樣的情形,她像以前一樣與他的家人問好,那樣的情況,幸好大家都沒有心情閑談。
“不要擔心,爺爺一定沒事的。”梅清妤走到楊執霆的身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在了他的身邊。
“嗯。”他的笑容很疲憊,好像不久前也有這樣的畫麵,那時候她還在身邊,不像現在,是醫生的家屬,以友好的語氣安慰。
“要結婚了?”楊執霆雙手撐在膝蓋上,偏過頭問他,梅清妤能看見他下巴上的胡茬。
“嗯。”他們大概會事相敬如賓的。
楊執霆沒有再說話。心裏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都隨著她親口承認的那個字而永遠都沒法說出口了。如果,一切能如自己的設想那樣,多好。如果,他能無視那些過去,大概今天站在她身邊的還會是自己。可是,再回到那時候,他還是會做他的選擇。
張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她隔著人群看他,忽然覺得自己和他那樣陌生又遙遠。
“嚇到了嗎?”他洗完手,換掉手術服,坐在她身邊的位置,還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楊爺爺怎麼樣?”她看到楊執霆安慰的眼神,還是忍不住自己像醫生求證。好像醫生這個職業天生就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這個年紀,手術雖然能好一些,但畢竟傷身體,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張醫生看到她關切的樣子,越發覺得她的善良,語氣也柔軟起來。
“我們家和他們家關係都很好,我隻是……”有些事越說越覺得和自己撇不開,她幹脆不說話,張醫生隻是微笑著看著她,帶著寵愛的眼神。
“我相信你,我們就要結婚了。”他看著梅清妤的手,她並沒有戴他送的戒指。
從病房外的走廊往外看,剛好能看到醫院的大廳。
他們坐在大廳的休息處,她為他端著杯子,從飯盒裏拿出吃的,遞給他,怕他噎著,又把水杯送上。
她真的要結婚了,和那個人。
是他親手結束了近在手邊的幸福。
楊虎培走出病房,順著楊執霆的眼神從走廊看出去,當下就了然。
他隻是走過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認輸啦,小子?”
楊執霆無奈,“還能怎麼樣。”
“你以為你媽不是我過五關斬六將才娶到的啊!”老楊把過去從不承認的話說給兒子聽,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了解,有時候感情不能太講原則,對或錯,誰對誰錯,贏了又怎麼樣呢。
楊執霆在父親的眼睛裏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隻有愛情勝利的榮光可以讓一個男人驕傲一輩子,說起來眼裏永遠有二十歲的光亮。
誰說重逢是再次幸福美滿的機會?這樣未免對一直等待的那個人太不公平。
可是感情的事,誰管你公平與否,得到戒子,與他的頭像在一處被蓋上鋼戳,便是勝利了。
所謂刻骨銘心,心都找不回來的時候,也就沒那麼疼痛了。
梅清妤和林川最終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對麵,真實到她幾乎覺得有些不真實。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問對方過得好不好,然後又默契地沉默。
其實還不錯,至少知道了一個道理:沒有誰離開了誰會真的過不下去。他們都各自被迫開始走過了那段分開的時光,自己舔舐傷口,裂開的另一半身體。繼續投入人山人海中,找尋那丟失的另一半。
“與另一個人一天到晚在一起會厭煩嗎?”梅清妤看著燈光下安靜彈鋼琴的女生,長相平凡無奇,在琴音裏卻柔和地讓人忍不住久久注視。
“每天忙著掙錢養家,沒那麼多時間在一起的。”林川想起家裏的程雯和樂樂,眉眼間漏出的溫和被看在她的眼裏。那一刻,她覺得,可能結婚會是個對的選擇。
“快祝我幸福吧!”梅清妤笑著舉起麵前的橙汁。
“好,祝你幸福。”林川眉頭舒展開,無論怎樣變化,她始終是那個樣子。
陸昂看著兩人說說笑笑的樣子,不知心裏是什麼感覺。他看得出兩人眼底發自內心的笑,沒有負擔的,單純隻是多年沒見的朋友。
以前,他們曾那麼好。大概就是有緣無份,走不到那條鋪著紅毯的路上。
他送她一直送到樓下,就像以前的日子。隻是他們不再手拖手。
那些老樹隨意伸展著枝椏,撒下不規則的陰影,他們保持著舒服的距離,享受少有的寧靜。
“我一直都覺得你沒離開過。”梅清妤真切地感受到他重新站在自己身邊,時間好像沒有前行,在這裏等著他們。等著給他們一個告別的夜晚,彌補心頭那點遺憾。
林川轉頭對她微笑,他們像是最好的朋友,彼此了解,彼此原諒。他知道,她隻是需要一個交代。他也清楚,彼此都是對方生命裏重要的人,誰都不能否認。
“對不起,我還是失約了。”林川在她樓下站定,身體的記憶總是不會說謊,他順著記憶走到這個地方。
“沒關係!”梅清妤心中的結終於在他手中被解開,她不是放不下,隻是繞不開。
“那……”林川對她打開一個小小的懷抱,路燈的微光讓他的眼睛閃爍著微光。
梅清妤走近,把自己放進他的懷裏,禮貌地,她聞到他衣服上的清香,與她喜歡的不同了。女人有時候是感官的動物,她真切地感受到,這個男人被做上了別人的記號,他不再屬於自己了。
不熟悉了,太靠近反而不舒服。
所以,他們可以做朋友,且隻能做朋友。
林川回到家,程雯的家。現在他們五口住在一起,顯得有些擁擠。好在他每天早出晚歸,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他還不知道如何與老人家相處。印象裏,很多年他都是一個人。
“今天這麼早呢!”程雯的父親抱著樂樂在沙發上看電視,程雯和母親在廚房忙著打掃。
他站在玄關處,禮貌地回答:“是啊,今晚客人不多。”這樣的融洽,是屬於他的嗎?
程雯的母親從廚房走出來,帶著一手泡沫,她聽到丈夫的聲音,以為是在叫自己。見到林川,她臉色微微有些僵住。
沒有說一句話就進了廚房。
林川放下包,想了想,坐在沙發的另一側。樂樂見到他,咿咿呀呀地往他身上爬,他笑著接過兒子。
“叫爸爸,樂樂。”林川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想讓兒子學著說,可他隻是有些靦腆地繃著大眼睛看著他,不發一言。
“有的孩子說話晚,他媽小時候可聰明,一歲多滿地跑。”程父早沒有了年輕時的半點相似,獨自微微發福了,頭發也不再濃密,斑白著。他們老兩口靠著店鋪收租過日子,道口的老店,拆遷也能有一大筆補償,晚年就是盼著孩子。
“媽……”樂樂在他們沒注意的時候嘴裏蹦出一個字,說完就自己自顧自玩起手裏的遙控器。
“他媽!孫子說話了!”程父激動地跳起來,去廚房叫老伴,林川在樂樂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父親的意義。
整晚兩老都在千方百計逗樂樂說話,快樂直到夜深才慢慢淡去。
林川注意到,整晚程雯都沒有看自己,臉色平靜地讓人不安。
這不是她慣常的樣子。
“不開心?”關了燈,房間安靜地聽得到彼此的呼吸,林川猶豫著開口。
“你們多久了?”程雯的回答有些對不上號。
“什麼?”林川動了一下身子,轉過臉看她,她的表情仍然平靜。
“我今晚看到你了。”她隻是想像別的妻子,等丈夫下班,一起走回家。現實卻讓她覺得無比諷刺。
“她問我結婚是什麼樣的。我說,我也不清楚,我陪你們的時間並不多。”林川看著她的臉色,從沒有表情到轉身,肩簌簌地抖動。他默默從背後環住她,她也是那樣纖細的。
陌生的柔軟擊打著他的心髒,他漸漸才認清,這個人,他抱著的人,是硬要把他救回,硬要他陪著一生一世的人。那麼倔強的人。
“幾點了?”程雯睜開眼睛,林川正背對著她在穿上衣,腰側露出雪白的一截,有些刺眼,她尷尬地開口,紅著臉。
“今天我放假,不用早起,你多睡一會。”林川轉過身,替她把被子掖好。如果之前是他走得太快,那麼現在他要放慢步伐,試著和她一起。
吃過早飯,林川把薩克斯拿出來仔細擦了一遍,這短暫的時間裏程雯來來回回在他麵前走了幾次,直到林川停下手裏的動作看著她,她才“不經意”地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買菜?
林川歎氣,她對著自己的時候總是讓他想起高中那個毛躁的丫頭,明明不知所措還從不服軟。
她一路都在忙著和別人打招呼,向別人介紹樂樂的爸爸。遇到年輕的媽媽抱著孩子還會停下來和她們稍微聊一下。
“我們樂樂特別招人喜歡,聊著聊著大家就熟了。”程雯跟上林川,自然地抱住他的胳膊。
“是該讓樂樂多跟別的孩子玩玩。”林川接過她的錢包和袋子,放進自己的包裏。
“嗯。”程雯抿著嘴,沉浸在剛才他自然的動作裏。她想,如果她不刻意克製,現在一定會開心地合不攏嘴。
“樂什麼呢?”林川側過頭問她。
“要是天天這樣就好了……”程雯笑著搖搖頭。
“那你就嫌我煩了,”林川在路口停下,“往哪邊走?”
“哦,那邊!”程雯指指右邊,真的是五迷三道了。
林川也揚起一些笑,他現在很舒服,活在自己的生活裏。他想,他是受到眷顧的。
他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熟悉地在市場裏穿梭,和小販閑聊,介紹自己,這樣的活力他好像很久沒在她身上看到。
“急死了吧?”程雯把一袋水果遞給他,自己提著兩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