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執霆也關掉手機,不為別的,怕自己忍不住又妥協。
這段感情,他假裝地太多。假裝看不到她突然地走神,假裝她和自己一樣全心全意,假裝對她的過去毫不在意。假裝到自己都快要相信。
楊執霆恢複往日的嚴肅表情,臉上再看不見一絲鬆動。
大家私底下都在傳言他們分手了,不想這個謠言被當事人的日漸疏遠親自證實。
“唉,沒事兒啊你?”子恒湊過來,看梅清妤的樣子看不出絲毫破綻。
“很正常的事情嘛,沒事。”梅清妤很鄭重地抬頭,堅定地看著子恒的眼睛,她自認演技一流。
“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你要是難過,我借你一肩膀……”子恒微微紅著臉,他不覬覦梅清妤,隻是單純喜歡看到她的笑容,喜歡看到她快樂。
“工作時間,有事下班再說。”空氣凝固一般,透著涼意,楊執霆不知什麼時候從外麵回來,剛好聽到肩膀這裏,一股無名火躥起來,他忍而不發,語氣盡量平緩。
“知道了,楊總。”梅清妤對著子恒報以一個感激的笑,轉臉對著楊執霆一本正經。
楊執霆不發一言,轉身回了辦公室。
坐在辦公室裏,楊執霆心裏早已想了無數種說辭可以好好批評那二人,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
她今天穿了我說過好看的外套。
開會的時候發現她偷偷在看我。
她最近都沒有更新消息。
她好像一切如常。而他,忍耐了多日的情緒差點被她的漠然徹底激發。
楊執霆看著辦公室外麵早已黑透的天空,也許隻是他自己走不開放不下,從來都隻有他。
她說這種事情很正常,那麼一點是他的不正常。
如果有人願意傾聽別人的心事而且保證永遠不會說出去,那麼他的業務一定很繁忙。因為有時候,越是親密的人越不想說最心底的秘密,讓它在心底腐爛發酵然後被時間帶走,有時候真的是最好的方法,何必讓他們徒勞擔心。
一個人走出大樓,街上人影都少了,而且個個都形色匆匆,趕著回家吧。
楊執霆突然不想回家,夜還長著,他還不能習慣。
“唉,稀客啊!”陸昂看到楊執霆走進來,專程過來打招呼,附贈酒水一瓶。
“回家太早。”楊執霆接過酒,點頭致謝,也不推拒,坦然坐定。
“那你先喝著,我去那邊還有點事。”陸昂突然想起今晚魏雙要過來,最好讓他們錯開,不然以她的脾氣,一定鬧大了。
“嗯。”楊執霆對這個位置很滿意,窩在一角,看著眾人,自斟自飲。
“喲,買醉呢?”魏雙看陸昂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事瞞著,果然。
“嗯,坐下一起喝嗎?”楊執霆聽出她憋了一肚子的火。
“你甩了我姐們,還讓我一起喝酒,你覺得可能嗎?”魏雙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她點的“first love”,搖搖欲墜。
“她從沒接受過我,又怎麼來的甩呢?我還她自由而已。”楊執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加冰。
“唉,雙雙,別鬧大了,難看……”陸昂一把抓住魏雙的胳膊,不然她下一個動作肯定是往楊執霆頭上潑。
“她要是還想著那誰,早就找他去了,犯得著天天陪著你楊大公子麼?”魏雙替梅清妤不值,小心維護的感情卻被說得一文不值。
“她要找誰,什麼時候去,不關我的事。”楊執霆站起來,從錢包裏拿出卡,遞給服務員,轉身走了。買醉,既然是買醉,怎麼能這樣不盡興。
“他們的事情,我們不要攙和了……”陸昂看魏雙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還是有寫心疼,小聲地勸。
楊執霆走出KASAN,剛好看到那天的那個男人,拎著一個箱子,穿得隨意,襯衫牛仔褲,背帆布包。
那個男人還是戴著耳機,低著頭快步走進KASAN。
越過那個男人,他看到熟悉的一張臉,隔得不遠,數十步的距離,遠遠看著他。
那樣的眼神,他們想必是一樣的。
生活像一盤棋局,你步步為營,以為自己朝著贏麵步步緊逼。卻不想,那操盤者大手無情一揮,一切都分崩離析,原先設想的都成泡影。
所以,梅清妤不喜歡改變。她原以為她的犧牲,他的犧牲會換來他們最終在一個點上走向幸福的最後。可現在,台上的他與初相識的畫麵重合交錯,燈光和音樂的熏染,他還是那個沉醉在節奏裏的他,她卻不是那個喜歡就想要的女孩了。
她世故了,她不再鋒利了,那場離經叛道消耗了她所有的能量。現在她承認,骨子裏的她是害怕改變,不願遷徙的。
對父母也是,她不忍再出走,留他們對著夕陽孤單的背影。
愛情可遇不可求,並不是所有的在一起都被稱為愛情。是要經曆苦難折磨後幸存嗎,互相幫扶支撐的嗎,要人們聽了為之動容,使人生出向往的那一段經曆嗎。沒有人在乎愛情的結局,幸福生活或者回歸柴米油鹽,因為那是別人的愛情。
自己嘛,身邊的人大約不會體貼,也不英俊美麗,可是卻總能默契地與自己相守在周末的八點檔前麵,任勞任怨。
“發什麼呆?”魏雙忍不住推了梅清妤一把,她坐到身旁就一個人出神,看著林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啊,他的技術還是那麼好。”梅清妤對魏雙笑了一下,看到她身邊的陸昂,手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握住身邊的魏雙,在乎之心可昭日月。
“笑什麼……”陸昂看到梅清妤的笑,以一種呆傻的表情問她,手卻仍然緊握著,像一種習慣。
她不語,拿起麵前的可樂,對著吸管,喝得大快朵頤。
要是這個能醉人,該有多好,至少自己喜歡,沉醉在喜歡的味道裏該有多幸福。
“看到楊執霆了嗎?你來那會兒他剛走。”魏雙準備喝酒,卻發現手被抓著,轉頭瞪了一眼陸昂,這才得到自由。
“沒。”提到他,梅清妤心裏有種麻木了許久的痛楚,不能動彈,卻十足難受。她真的相信他,在說愛她的時候,雖然她對別人從不承認。
他們這一桌悶著,直到表演的樂隊下班,店裏開始播一些現成的碟片。
“喝到天亮?”陸昂有些發飄,即使是啤酒,連著喝也會有些酒勁。
“回吧。”梅清妤站起來,拉起同樣酒品酒量都不好的魏雙,清醒地離開。
不知道在等待什麼,或者隻是習慣,習慣看他從開始表演到結束,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樂器,仔細擦拭,放進箱子裏,如對待一樣寶貝。
有些珍惜,有些愛永遠都不會變,因為它們沒有生命,不被左右。而她,他們一直在不停隨波逐流。
林川走出KASAN,吐出整晚的濁氣,他已經很久不抽煙。
他一眼就看到台下的她,他們的時間好像永遠被定格在那個時候,她那樣投入地,好像自己是最出色的演奏者。她是懂得他的,他一直這樣覺得。
他曾在某個炎夏寂靜的夜裏,有涼風吹來的時候對她說:我生活這個地方就像一個沙漠,一個文化的沙漠。
而她沒有說話,隻是在黑暗裏找到他的手,輕輕握住,慢慢撫摸。
在那一刻,她懂得他的孤獨。
轉瞬,他卻無可奈何地走向另一種生活,有了責任和家庭,再不能談到孤獨這樣昂貴的字眼。是他先背棄,先陪不起她的天荒地老。
他缺一個抱歉,可是他早已在心裏說了千萬遍。
楊執霆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頻繁與一個小姐見麵,並且不是為了身體的需要。
小姐也是有思想的人。小慧笑起來的獨特感覺,讓楊執霆總是忽視她身在這樣一個複雜的世界裏。
有的人就像天生的傾聽者,即使初次見麵也覺得安心,慢慢就把心裏的事情說出來。也許是因為他從沒想過還會見麵。
“你笑起來很好看。”楊執霆還是開了房間,與小慧並肩躺在鬆軟的大床上,無關情愛,隻是單純聊天。
“是嗎?我想像她們一樣笑,卻怎麼都學不像。”小慧的頭發很長,也很柔軟,沒有染上亂七八糟的顏色,隻是黑色直發。
“你這樣很好。”楊執霆想起梅清妤,她從不學誰,自我地自在。
“客人很少,要不是你出手大方,生計都是問題。”小慧笑起來眯著眼睛,讓人覺得她隻是鄰居小妹妹。
“你想過不做嗎?轉行之類的。”如果她願意,他完全可以給她安排一個工作,養活自己不是問題。
“誰都不是天生就幹這一行的,我啊,剛來大城市的時候,想著賺錢讓爹媽過好日子,可我要學曆沒有學曆,要關係沒有關係,又土裏土氣的,最後隻能靠女人的資本謀個活路了。”她語調平平,聽不出情緒,好像前塵已經久遠地看不到了。
楊執霆沒有說話,摸到身邊的手,握住。那是一隻很小的手,摸得到手掌細細的繭子,尚未褪去。這是做過農活的手,也是一個小姐的手。
“你是好人,我要是她,珍惜還來不及。”小慧知道這句話說出口會有些尷尬,可是她心底就是這樣想的。認命歸認命,就是因為懂得每個人的出生不同,際遇也不同,就更恨不得替別人去珍惜。
“你也是好人。”可是好人的下場就是這樣。
“我媽以前總跟我說,厚道有飯吃,我賺夠了做房子的錢就不做了,找個好人嫁了。”身在泥潭,每次快要忍受不了的時候,小慧總是這樣告訴自己。如果以前是年幼無知天真爛漫,現在單純就是一種安慰。
“到時候一定告訴我,我封一個大紅包。”他知道這是她的夢想,現實即使殘忍,他還是不想與現實為伍,人總得有點盼頭。
他們離開的時候,時候還早,楊執霆便提出開車送她回去。
小慧很不好意思,臉紅著推拒。雖然當了這麼久的小姐,不知道見了多少的 男人,可哪一次不是自己從酒店出來,坐公車回的家。她從沒被男人專程送過。
“坐好。”楊執霆打開副駕駛車門,迎她坐進去,自己繞到另一側,還細心地為她扣好安全帶。
“如果有人這樣待我,我一定死心塌地了,她真幸福。”小慧說著,眼眶卻有些發熱。她這輩子還能配得上別人這樣待她嗎?
“她愛自己開車,我這樣對她的機會並不多。”她並不缺寵她愛她的人,他能給的她都不缺。
“到了。”車子七彎八拐開到一個很舊的居民區,有好幾幢房子上都用紅漆寫著“拆”。
“我送你上去吧。”楊執霆熄火,準備解安全帶。
“不用了!謝謝你了!”小慧動作很快,說話已經跑進樓道裏,“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音漸漸小了。
楊執霆坐在車裏,看著清冷的月光灑在水泥路上,心頭說不出的感覺。她是個好姑娘,可是卻身不由己。
小慧是第一個回家的,其他合租的姐妹都還在接活。她站在房間的窗口偷偷張望,他的車慢慢開走了。她走到客廳,穿好鞋子,拿上包包,關燈出門。夜還很長,她還要為了生活打拚。
有時候回歸簡單卻是最難做到的事。
梅清妤不再對社交網絡感興趣,卸掉那些軟件,有時候開著電腦也隻是做做工作上的事情,心裏倒是說不出的放鬆。
她開始整理房間、書櫃、衣櫃甚至鞋架,無意間翻出幾個月前她的鉛筆手稿,她在公司開會的時候畫在筆記上的楊執霆。那時候自己捕捉地真是準確,以致現在立刻就回憶起當時的景象。
說起來,她很久很有見過他了。他想躲開的時候,竟然比自己還要徹底。
“喂。”電話響起,她順手接起。
“花花,大事!大事!快過來,在漢宮!我去,都震驚了!”蘇紅寫咋咋呼呼的聲音混著重低音的混亂音色,梅清妤把手機移開耳朵。
“好吧,等我一會!”她也隻能對著電話吼。
半小時之後她才到了漢宮,這個點,去這條街的路都是私家車,堵地她想棄車走去。
“喂!”蘇紅寫老遠就看到梅清妤,白T恤淺色牛仔,隨意紮著的頭發,倒是像出來散步的。在一眾短裙高跟的女人中,顯得特別突出。
“什麼事兒啊?我以為你喝多了,讓我來接你的……沒事兒我回去了。”梅清妤看他還一副可以再戰的樣子,轉身就想走。
“大八卦,聽不聽?”蘇紅寫不想再賣關子,直截了當。
“誰的?”梅清妤還真不怎麼感興趣。
“你前任。”蘇紅寫開始期待梅清妤的反應。
“你都說了是前任。”梅清妤雖然有些好奇,但還是轉身,前任,已經是前任。
“他跟個小姐在我們包廂!”蘇紅寫也不顧梅清妤一臉的不耐煩,吼完就飛速拖著梅清妤進了漢宮,直奔包廂。
蘇紅寫拖著梅清妤進去的時候,包廂裏一片其樂融融。男人們身邊平均坐著一兩個小姐,大片肌膚暴露著,有些紮眼。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楊執霆,低頭和身邊的女人說話。
他們並沒引起多大的注意,燈光暗下來,她隱在另外一邊。隻和身邊幾個人打了招呼。
“我要走了。”她想起剛才楊執霆的表情,原來他對小姐也可以那樣溫和,笑得那樣輕鬆。
“他還沒見著你吧?走!我帶你去打個招呼!”蘇紅寫注意到楊執霆根本沒有抬頭,自然是沒看到梅清妤,看來真的像陸昂說的,最近和那個小姐打得火熱。
“來,梅梅,在這兒遇到熟人挺不容易的,打個招呼!”蘇紅寫拉著梅清妤,又換成摟腰的姿勢,整地梅清妤極度不適應。要不是注意力全被那個小姐和他吸引,怕是早就奪門逃了。
楊執霆抬頭,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卻突然撞進另一張臉上。他心裏眼裏一直揮之不去的她,有一刻,他以為自己是幻覺。看到她身邊的蘇紅寫和他摟著她的腰的手,臉色慢慢恢複正常。
“我走了。”梅清妤看到他的笑,慢慢變成看到自己的尷尬,忽然覺得沒有意思,轉身走了,沒看到楊執霆舉在半空的酒杯,頹然放下。
“就是她?”小慧用手碰碰楊執霆,他的笑容變得疲憊,她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笑得這麼難過。
“嗯。”楊執霆繼續喝酒,不動聲色。
“我就羨慕她那樣穿,特別好看,可是我不行。”小慧給自己倒了點酒,跟楊執霆碰了一下,喝下一口。
“她很少穿裙子的。”隻那麼一次,去他家的時候,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她那樣很美。
梅清妤跑出包廂,在過道裏轉了幾圈才得以跑出去。她幾乎迷路,在燈紅酒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