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就不必去探望了。
不,不止是今天,從今以後,都不用了。
跟天色已晚沒關係,是他不想見任何人。以後每一天都是。
他隻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誰也別來打擾他。
直接進了藥爐,他把多年來自己煉製的、外出采集的、購買到的所有藥都碼在了一起。
爐火被點燃,風箱扯到最大程度。等火燒到極旺時,他開始把離他最近的藥扔進了火爐裏,一點一點燒成灰燼。
有人推門。
“不要進來。”他說。
這時他已經把三分之一的藥扔進了火爐裏,再過兩個多時辰,他就能把他這一生的心血都毀於一旦了。
推門的人卻是沒有聽他的,而是直接用了蠻力終於把門推開,衝了進來。話沒說之前,先直奔火爐下的柴火,一股腦兒把柴火架子給打爛了。火星四濺,柴火的碎木頭渣子揚起來,不少落在來人的身上,瞬間便讓她裸露的皮膚起了大水泡。
“出去。”
端木楓對征仲又瘋狂的林晴雪說。
“你在做什麼?把你多年來全部心血付之一炬?!你想幹嘛?把希望和未來都毀掉麼?”
林晴雪大聲吼道。
“你出去吧。”端木楓木然而平淡的看著林晴雪,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林晴雪被那抹冰冷刺骨的眼神狠狠辭了一刀在心尖上,一瞬間全身似乎都在痛不欲生。
她看懂了端木楓冰冷之夏的東西,那是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害怕著的東西,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噩夢降臨。
仇恨。
端木楓眼裏刻骨的仇恨,仿佛從天而降的冰水,澆得林晴雪不由自主打冷顫。
“你……你都知道了?”她問。
端木楓一邊把還沒燒掉的藥扔進還有餘火的爐子裏,一邊淡淡的說:“知道是你把救淩昊然的唯一辦法告訴了美豔,讓她不再跪求我嗎?如果你指的是這個,那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對,我知道了。就在三個時辰之前,我問過管家,知道你當年的確去找過美豔的事。至於你對她說了什麼,我不用親耳聽到,猜的出來。“
“所以你現在把你最寶貴的藥材都燒掉,是打算在知道你最愛的那個人,代替你死掉,去救你曾經恨過的人的真相後,去陪葬嗎?”
林晴雪吼著。
端木楓微笑,那種笑意更傾向於對一切已經無所謂之後的輕諷,“你既然知道了,那就也該清楚現在你不應該在這兒。我不想在死的時候,還看見你。”
林晴雪眼裏源源不斷的滲出眼淚。
“孩子呢?連孩子你都不在意了麼!你想就此死掉,徹底拋棄為人父的責任嗎?”
端木楓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看著林晴雪,那樣木然的目光讓林晴雪近乎絕望。一個連隊親生骨肉都失去熱愛留戀的人,求死之心已經深到了無人可救的地步了。
可是,她怎能讓他死。她愛他勝過愛自己的一切,就算是要她用生命作為代價,來換取端木楓的存活,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可笑的是,端木楓永遠不會在意她的生死,他隻在意一個女人,即使那個女人已經死去多年。
林晴雪為自己的想法深深吃驚。她愕然的,直直的看向端木楓,一字一句的說:“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說怎麼樣曾經告訴過你,她所愛的那種人,一定是熱愛生命的人。她會愛上的男子,必定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她心目中的英雄,一定是個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任的人。”
端木楓的身體動了一下,他燒藥的動作因為林晴雪的話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不會愛我,我從見你第一眼時就知道了。你心裏永遠都會住著一個叫做莊美豔的女人。不論她美醜好惡,你都不會丟下她。我也一樣。我心裏住了一個你。端木楓,我不求你愛我,也不奢望你原諒我害死了莊美豔,但是我求你,看在你心中那個女人的麵子上,想一想她對你說過的那段話,求你別死,求你活下來,求你擔負起為人父的責任;求你與我相敬如賓,求你對你的結發妻子生死不棄,擔負起為人夫的責任。我求你,求你不要一個人走黃泉路。”
林晴雪說出了最後一個她還能想到的,可以說的字句。她呆呆的看著端木楓,她知道是生是死就在這個時候。如果端木楓已然選擇陪葬,她也不會獨活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端木楓終於站了起來。
他走到幾乎就要站不住的林晴雪麵前,居高臨下,淡淡的問道:“我想了一下,淩昊然失去記憶的症狀和我自己做的一種藥藥效很相近,你知不知道是哪一個?”
林晴雪頓時軟倒在地上,端木楓這麼問,就表示他還是不想再活下去。否則,他才不會問到給予淩昊然的事。他是想去了結淩昊然那邊的糾葛,好無牽無欠的離開吧。
“是忘憂草嗎?”端木楓又問。
“不是。是遺忘散。”林晴雪失神的回答。
端木楓不再看林晴雪,在藥堆裏翻檢了一下,找到了遺忘散的解藥。然後他走出了藥爐。卻在門外停下,聲音很冷,無波無瀾的說:“你要的相敬如賓、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我記住了。等我回來。”
林晴雪驚訝,眼淚再次湧出眼眶。原來真是這樣,這世上唯有莊美豔,才能讓端木楓於絕境中想活。真夠諷刺的。她害死的情敵,最後卻是救她所愛的人生命的唯一辦法。
“這就是能解你失憶症的解藥。”
端木楓把一個小木盒推到淩昊然的麵前。
“奇怪。你跟了我一天,避開了所有人。把我叫到這偏僻地方,就是為了給我這個?”
淩昊然眼裏寫著懷疑,還有一絲驚異。
他在端木楓的臉上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對象好像是對他。極力掩飾,卻難以掩藏。
“我惹到你了嗎?”淩昊然明知故問戲謔的問。
“沒有。”端木楓回答,表情依舊。
“可你看樣子就像隨時想要撲過來殺了我。”
“是。”
淩昊然的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想用一百種不重複的、最惡毒、最殘忍的、最血腥的方式殺了你。”端木楓淡淡的說著,平穩的語氣就像他在說一件尋常小事,而非最冷酷的殺戮。
“但是我不會殺你。我會祈求上蒼,求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靈,求他們讓你活的比我長久,比我健康。”
淩昊然沒說話。他聽出端木楓剛才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心的。
“不準備告訴我你又想殺我,又不能殺我的原因嗎?”他說。
“你自己選。吃下解藥,你就能知道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不吃,你就繼續像個傻子一樣,無憂無慮的和淩七她們一起混吃等死。隨便你。”端木楓說。
淩昊然看了看不再說話的端木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木盒打開。
他夾起那枚暗綠色的藥丸,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
“既然隨便我要不要想起從前,為什麼你還要給我這個東西?”淩昊然笑著問。
他卻沒有要等端木楓回答的意思,話音剛落,一張嘴,就吃下了藥。藥丸入口即化,眨眼的功夫,嘴裏的藥丸已經進了肚子。
在淩昊然吞下藥的同時,端木楓站起身來往屋外走,他打開門,絕無磕巴的踏過門檻。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今天他對淩昊然所做的事情,縱然是惡事,他也必當無怨無悔。
然後他看見淩昊然吞藥,然後他發現他錯了。錯的很離譜。
莊美豔和慕容軒找林晴雪拿了他的“遺忘散”給淩昊然服下,為的就是讓被救的淩昊然無牽無掛的繼續活下去。如果淩昊然知道他是怎樣得救的,以他的性格,真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情來。
但是自己還是拿了解藥,給了淩昊然。因為他實在不願意看見一個渾渾噩噩的淩昊然,就那樣沒心沒肺的,身上流著莊美豔的鮮血,活下去。
那為什麼他還會覺得後悔?
端木楓問自己。他的心告訴他,那是一個他決計不想聽到的答案。
“咚。”
意料之外的聲音讓端木楓不得不停下腳步。他回頭,然後就看見本來應該在服下解藥後,想起一切的家夥,已經倒在了地上。
狀似昏迷。
青山依舊,秋菊繽紛。
小農院柵欄前,淩七接過了端木楓扶著的人。
她把處於昏迷中的淩昊然扶進了裏屋,安頓好後,再出來麵對著她沒說過話的端木楓。
端木楓的表情難看至極。
“你們對淩昊然做了什麼?”他在問淩七。
如果不是她們兩個動的手腳,淩昊然怎會在吃下無毒無害的解藥後,陷入那麼嚴重的昏迷。
淩七說:“不是我做的。他失憶跟我沒有直接關係。我隻是當年去你家門口跪著,求你救他。然後被小姐看到,她答應會去求你來幫我救救淩昊然。如果我知道小姐所用的救命方式是一命換一命,我不會去求小姐。我甚至不會去求你。”
說著說著,淩七眼淚流下來。
“小姐當時讓我和姐姐在七王府等她的消息。幾天之後我們就收到了小姐的信,信上讓我們去接淩昊然。上麵還說,淩昊然中毒有後遺症,小姐已經幫我們想好托辭,說淩昊然若自己問起,他為什麼不記得所有事情,就說他是撞到石頭,有了失憶症。小姐說,既然淩昊然已經忘記了從前,那我和姐姐就不要再把從前都告訴他了。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端木楓不說話,他已經猜到了事實真相的大部分,但聽當事者轉述當時發生的事,依然會難以接受。
“之後,我們姐妹帶著昊然離開了江湖,來到這個僻靜地兒隱姓埋名。再之後我們誰也不再過問江湖事。如果不是你前日那麼巧遇上淩昊然,跟著他找到了我們住處,姐姐攔住你時對你說的那些話被我偷聽到了,我也不至於現在才知道,我一直以為的救命恩人竟然不是你,而是小姐。這些年不曾有音訊的小姐和王爺,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