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楓茫然的看著淩七，就是這個人，剛才用那樣絕對的話告訴他，那個已經被他埋進靈魂最深處的消息。
“那封信……”他終於說話，聲音難聽而刺耳，“美豔給你寫的的那封信，求你，給我好嗎？”
“可以給你。不過我有條件。”
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葉竹菲冷著一張臉，看著端木楓。剛才那句話就是她說的。
“什麼條件？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端木楓說。
“小妹，你過來。”葉竹菲叫著怔愣中的淩七，走到她身邊。
葉竹菲對端木楓說：“當初我跟我小妹一起去你家門口跪著求你。你拒絕了。我們後來才明白那是因為你惜命。我們理解，惜命是應該的。現在，換你求我們了。端木楓，我沒你當年那麼冷酷，我的條件很低的，你，想要那封信的話，就給我們下跪，然後磕一百個頭。我會把信給你。”
淩七想要說話，卻被葉竹菲先一步開口：“機會僅此一次”
她話還未說完，端木楓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夠了！”
淩七避開了端木楓的下跪，她衝進裏屋，過了會兒，手裏拿著一封信出來。
她把信遞給還跪在那裏的端木楓，再一手拽開了葉竹菲。
“姐，不是端木楓害死的小姐，不是端木楓害死的王爺！跟端木楓沒關係！你別再恨別人了！我求求你放過自己吧，不要再逼著自己去想你跟王爺的死有沒有關係！”
就在淩七說話的時候，咚咚咚的清脆聲音極富節奏的響起來。
淩七愕然的看著拿到信後，開始一記一記對葉竹菲磕起頭的端木楓。
她呆了一會兒，然後反應過來急忙去拉端木楓，拉不動。端木楓的功夫比她高多了，他幾乎是把他自己給釘在那裏，任淩七怎麼使勁都沒用。
淩七隻能眼看著端木楓用令她無法想象的方式，平靜的接受了葉竹菲給的羞辱。
一百個響頭，時間不長，卻仿佛一輩子那麼長。
終於，端木楓磕完了頭。他的額頭在滲血，他磕的非常用力，那樣的勁道，就像要把自己撞死在這兒一樣。
他站起來，身體搖晃了一下。
淩七看著葉竹菲，再看看端木楓。這兩個人的仇，何時能休。
“我不欠你了。”穩住身形之後，端木楓對葉竹菲這樣說道。
“這一輩子，我不希望再見到你們三人中任何一個了。”他對淩七說。
端木楓離開了。在他離開之後很久，淩七與葉竹菲都沒說話。
直到裏屋某個人終於蘇醒過來，在床上喚著淩七的名字。
進了裏屋，小半個時辰後，淩七筋疲力盡的出來。她看著葉竹菲，像看一個陌生人。
“姐，淩昊然不記得他吃過解藥的事了，也不記得他這兩天見過端木楓。姐，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對不對？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的？那天小姐和王爺之間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有你不能說出來的？”
淩七已經在抽泣，“我想知道。我好想再看一眼小姐和王爺。我真羨慕你，你見過他們最後一麵。”
“有什麼可羨慕的。”
葉竹菲歎息，苦笑。
“不過是我想多看幾眼不愛我的男人，就使出渾身解數悄悄跟在他們後麵。我比你多知道的，也不過是那一晚，他們兩個在寂靜的大街上所說的話。”
她記得那個晚上，永遠記得。兩個互相說好同生共死的笨蛋，在明知救人是死路一條的情況下，還能笑得讓她嫉妒到死。
“慕容軒的確去端木楓那裏找了遺忘散，隻不過到用的時候，莊美豔和慕容軒發現遺忘散的藥效會對淩昊然的身體造成損傷，於是他們兩個找到我，編了一個假理由讓我改良藥劑。改過的藥效很特別，能讓服下的人忘記特定的人和事。”
“蠱。”
淩七聲音在發抖。
葉竹菲慘然的笑笑：“對啊，是蠱。母蠱種在我身上，子蠱放在遺忘散裏，被淩昊然服下。我一日不死，他就永遠不會想起那些事。”
在慕容軒和莊美豔察覺到她的發現後，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讓她保守秘密。她從來不知道為情敵保守秘密也能感覺心安踏實。就像，她從來不相信，真會有人為了一個不愛的人，奉上自己的性命。
莊美豔那個笨蛋，真是個無聊透頂的大笨蛋！
“所以……解藥才不會有效……”淩七喃喃著。她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姐，端木楓說，他再也不欠你了。”
“我也不欠他了。”
葉竹菲淡淡的說：“以前的恩怨，所有的仇懟，還有死去的那些人，我葉竹菲，和他端木楓之間，再無瓜葛。他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也不希望我們再出現在他麵前。他不希望再看見我們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因為他不想想起那個即成的事實。”
那個假裝堅強，總是溫文爾雅，和善待人的君子，其實已經心如死灰，卻還是不得不自欺欺人。
因為他決計不想別人再來提醒他，他最愛的那個女人，已經死掉了。
端木楓站在窗邊，看天。
許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抬起頭，默默的仰望著天空。
他記得她很醜很醜的樣子，白發披肩的樣子，淚流滿麵的樣子，還有在做出某個決定後，那決絕的微笑的樣子。
她笑起來很好看。那不是一般的女人在微笑的時候總是帶著魅惑的笑顏。她的微笑很幹淨，很純粹，一點一點，放佛能從看的人眼裏滲進那人的心裏，會覺得滿心溫暖，歲月靜好。
她的聲音很動聽，比任何一個他遇見過的女人的聲音都來得悅耳。
他耳邊放佛還還回響她曾唱過的那首歌。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能好睡；
我的小鬼，小鬼，我最愛的小鬼，讓我知道你的思念。
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睡著時候你笑的最甜；
呀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在我心中你最美……”
那時他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病，高燒不退，神誌不清，緊緊抓著床邊她的手，一夜不放，嘴裏反複嚷著心裏的話，說想喝水，想看星星，想聽姆媽唱著溫暖的小調，哄他睡著。
她一一照辦了。帶著微微的笑容，隱著給他的焦急與擔心，嘴裏哼著旋律奇特、歌詞古怪的曲子。就那樣一點一點哄他睡著。
看過數百遍的信，裏麵的一字一句又一次鑽進了他的腦子。
“淩七，葉竹菲，見信安好。
想來淩昊然已經康複了吧，隻是記憶恐怕有損。為了平靜生活，不妨試著順其自然，忘掉從前，重新來過。
端木楓的救命之恩，他不願聲張，還望兩位保守這個秘密。不勝感激。
至於我與慕容軒，已決定退隱江湖。若有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再見不難。
最大的遺憾，是我不能去喝淩七與淩昊然的喜酒。不過，這樣也好，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總有一日，我與慕容軒會補上這個遺憾。
三位，保重。
端木楓，我要離開這裏，去找屬於自己的世界。你要保重哦。祝你早點找個美人，成親生子，共享太平安樂。這樣，我才好安心去找我的那個人。
那你就不要走。我願意成為你想要的那個人。
哈哈，你好會開玩笑呢。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隻會把你當知己，當救過我的恩人，當教過我武藝的師傅，當一起喝過酒爬過山跳過深泉逃過小命的兄弟……端木楓，別這樣，看到你這樣，我恐怕得哭著走了。
慕容軒……慕容軒不值得你這麼為他啊。
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的。不過你看啊，這大好年華，若我就此在這裏終老了，我心底也會留一個好大的窟窿，死了都不能填滿。我不要那樣。
女人笑笑，笑裏有淚。
端木楓，對不起，這輩子我隻能欠你了。我想你會想我，對吧？
沒法不想。
那你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天吧。天空好大啊，寬的沒邊。我們都在它下麵，我最愛看天了，說不定，你看的時候，我也在看呢。
你會回來嗎？會和我再聯係嗎？
女人被這個問題問得難得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她聲音低下去，有點難過，有些抱歉，還有一絲不舍，卻最終就那樣苦笑著說：“如果我找到了那個人，我會告訴你。如果我沒找到，我就不會跟你聯係。因為我不想擾了你太多的心思，你應該淡忘我，把視線投放在其他人身上。端木楓，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你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會帶著你的妻兒，走在你愛去的地方的路上。你那麼熱愛醫術，我猜你終會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醫術大家，天底下沒有你看不好的病症。”
她看著他，有點可憐巴巴，有點小心翼翼。
“對吧？你會這樣的，是吧？”她小聲追問道。
“當然，我會的。”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那一瞬間，女人笑顏明媚如春光流轉，在他腦海裏，從此刻下了永世不忘的記憶。
“美豔”
窗邊的端木楓低聲喚著那個早已嵌進心底的名字。
“如果有來生，求你，別躲著我。我想見你。這樣就好。”
這時，一陣風吹過，仿佛命運在輕聲回答，告訴端木楓，他的問題答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