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有種深深的疲憊感,她的弟弟她不熟悉,不了解他,同樣他也不了解她。他先試探,再威脅她。他們還建立不起太深的姐弟情感,隻靠血脈維持最初的溫情和有禮。
“莫悔!我累了!”莫回還是那個直白的莫回。
“你好好休息!”莫悔也不多留,走到房門口時又轉頭看莫回,堅定地看著仍坐在地毯上的她,“我不後悔今天打了章淩碩!”
莫回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反身帶上了門。
莫回麵色平靜地鋪床,躺下。
今天經曆了太多情感上的衝擊,深深的疲憊覆蓋上她的心頭,她以為她會失眠,卻奇異地一覺睡到天亮,還一夜無夢!
清晨,莫回在癸違多年的雞鳴、蛙叫聲中幽幽轉醒,暖暖的春風也吹拂窗簾,傳來好聞的花香。第一陣春風吹起,萬物也漸漸複蘇了,空氣裏都彌漫起一陣名為希望的氣息,讓人的心情頓時變得極好。
莫回伸了個懶腰,掀被而起。
她進衛生間換了一套居家的春秋兩季適穿的長袖衣褲,還好是可調節的褲腰,否則就浪費了莫家二媽的心意。
腳上穿的是家居的拖鞋,趿著走倒也不會太不雅。
下到大廳,看見莫實平坐在椅子裏閉目,拐杖放在腳邊,聽著收音機,收音機裏正播著班得瑞的輕音樂:春天!
美妙悅耳的音符在大廳裏靜靜的流淌著,莫實平的臉上是一種沉醉在音樂的世界裏的溫和與寧靜!那樣的父親,是莫回第一次見到的,陌生卻也親近著。莫回忍不住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大搖椅邊。
莫實平聽到腳步聲時,睜開了眼,看到是莫回時,眼裏是一遍儒雅與激動。莫回笑起大大的笑容,雙手一如小時候那樣對莫實平伸手。
莫實平眼神變得更加生動,顫抖得要起身。
而莫回在他起身之前,上前抱住了他,頭枕在他的肩上,小小地叫了一聲,“爸,我回來了!”
“慧兒。”莫實平頓時眼眶一熱,手環抱住莫回的背。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莫回淚也溢出眼眶。
“爸爸記不住你長大的樣子了,不知道去哪裏找你!”莫實平無奈地說著。
“是女兒不孝。一出門就忘了給家裏來個信!”聞言,莫回的淚落得更凶了,心像被一雙大手狠狠地糾住。
“我的慧兒不是這樣的人,她很在意親人。一定是爸爸曾經傷害了你,是不?”
“沒有。是我不好,光顧著自己的心情,忘了你,忘了二媽,忘了小弟。”莫回哽咽。
兩人抱在一起大有大哭一場的趨勢,莫家二媽從廚房裏走出,含笑地看著兩人,眼裏也閃著淚光。她的目光與莫實平的隔空相忘。
隨後她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們呀,還像以前一樣。是想逼我吃醋還是怎麼著!”
莫回與莫實平才破涕為笑,緩緩分開。
“爸,你先坐著。我去為你準備早餐。”莫回吸了吸鼻子,輕聲說道。
“好。”莫實平應了一聲,手微顫地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拭眼睛。
“二媽,你和爸聊會天。廚房的事我來做就行。”
“好,都由你來。”莫家二媽說著,忙脫下身上的圍裙,“來來,先把圍裙穿上,免得弄髒了衣服。”
“謝謝媽。”莫回低頭說。
“你叫我什麼?”莫家二媽抬起頭,眼裏的淚水積得更多。
“媽。”莫回又重複了一次。
“哎。”莫家二媽笑起來,淚水跟著笑容一起落。
“我進廚房了。”莫回係上了圍裙,轉身進廚房。
莫家二媽轉頭看著椅子上的莫實平,又哭又笑,“你聽到了嗎?我們的孩子叫我什麼?她叫我媽!叫我媽!”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莫實平也笑著點頭。
“嗯嗯。”莫家二媽頻頻點頭。
廚房裏的莫回看了看案板上的食材,再切了細蔥,又打了幾個土雞蛋,用筷子在大碗裏細細地攪拌,又撒了些鹽,最後把蔥也一起撒了進去,直到黃燦燦的蛋液跟蔥充分的拌在一起後。她才熱油,油冒起清煙,拿起碗小心地倒進鍋裏,一手提著鍋,一手拿著鍋鏟整理蛋餅的邊邊。
兩麵都煎成了金黃的色澤後,她熄火,用鍋鏟將蛋餅劃成一塊一塊的,方便入口。
將雞蛋盛盤後,她拍了幾瓣蒜,炒了一盤青菜。
最後是熱了一個昨晚剩下的肉。
早飯,兩道素菜配一道葷菜,倒也簡單,養生。把菜都放到餐盤上,莫回端出大廳:“爸媽,開飯了!”
“好咧!”莫家二媽應了聲,扶著莫實平到餐桌前坐下後,也進了廚房。莫回正要往外麵端粥,“小心燙著!”
“沒事。媽,你進來做什麼?”莫回問。
“幫你拿碗筷。”莫家二媽從碗櫃裏取出三副碗筷。
“我來就行。”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媽好不容易有機會照顧你,結果還是你自己動手了!”
“我喜歡這樣。怎麼才三副?”莫回看了看莫家二媽手裏的碗筷,家裏不是四個人嗎?
“莫悔他得睡到中午,不吃早飯。”莫家二媽搖搖頭,有點無奈。
“哦。”莫回哦了聲,端鍋進了大廳。
氣氛和樂的早飯過後,莫實平駐著拐杖緩步上樓,莫回在一邊扶著。到了二樓,莫實平轉向右手邊的書房,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遞給莫回。
莫回手微顫地打開門,輕輕推開,對著門的那麵牆是一排長長的窗,也安著藍色的窗簾,窗簾被風吹得上下翻飛,美得像幅畫。而偌大的書房,也是一幅又一幅畫,除了幾十幅字畫之外,便是正在創作的畫卷和一盒又盒的顏料。
莫回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畫,麵對書房門口的那一張畫是其中最大的畫,畫裏是一個胖胖的孩子趴在地上,嘴裏還流著濕溚溚的口水。有那麼一刹那,莫回還真的以為那個畫裏的孩子會從畫裏趴出來,撲向看畫的人。
可見,畫得有多麼的栩栩如生了。
書房裏所有的畫都是她,小時候的她,或哭或笑,或站或坐或爬著。笑著時候露出小小的兩顆牙,小小的腦袋頭發濃黑,最前麵一撮還是立著的,額頭光潔,小小的眼睛滿是幸福的痕跡。
莫回不由自主地走到某一幅畫前,畫裏她穿著藍色的小背袋褲,腳上有隻鞋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剩著光裸裸的小腳丫在那裏。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小木雕,低頭啃著小木雕地頭,小胖手抓得十分用勁。
“爸爸隻記得這些。怕有一天會忘掉,所以病好之後就開始不斷地畫,想記住你的模樣。”莫實平也緩步走到畫前,一起看著畫裏的小胖娃娃,目光滿是懷念。
“爸,爸……”莫回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隻能叫著那個在心底泛開了無數幸福的字眼。
“慧兒,爸爸忘記了中間二十幾年的時光,忘記了你當時為什麼會離開!一定是爸爸傷害了你,是不是?”莫實平眼裏閃過痛苦的光芒,又重問她這樣的問題。
“沒有。是我心太野了,想到外麵去闖一闖。所以就拋下你一個人出去了。”莫回撒著謊。
她現在隻有一個感覺:感謝老天爺讓她的父親失憶了,失去有關痛苦的記憶,隻留下溫暖的。
三歲前的時光,她記不清太多的片段,但記得有那麼一雙大手總是那麼柔軟,溫暖,還有父親的笑容那麼的寵溺。她相信她的父親當年是有多麼的寵愛她,把她當成手心裏的寶。現在她也相信,他依然像以前那樣愛他。
她在回來的途中,有一刻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就是問他有關他和她親生母親的故事。而他除了有她三歲前的記憶之外,關於她的母親他早已忘記。
隻記得她,隻記得她啊!
莫回釋然地想著,她的父親當年是恨極了母親的離開,才性情大變,連曾經萬般寵溺的孩子也視之無物。這不是愛是什麼?如今,時隔二十多年,他們都各自過上一段幽靜的生活,她又何必執著的要知道他們之間的那段故事。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在父親的心上再留一條傷疤罷了,於事並無益處也無法改變生命的過程和形態。
而二媽這些年的付出,比誰都多。她才是撐起整個莫家的靈魂人物,兩個隨性的大小男人,沒有一個溫和寬容的女性在身後作為支撐怕早已撐不下去了。
她叫二媽一聲媽,叫得剛剛好,甚至有些遲了。
“爸爸,你當年怎麼想起要學畫畫?”莫回與莫實平閑聊著,心裏想像著平常家父女的相處。
“我也忘了。你媽說,我兩年前病好之後,就跟她說要畫畫。還說家裏的哪一個箱子裏有顏料。她就馬上去找,發現還真在那口箱子裏,還嚇了好大一跳,以為我中了邪。急忙找七鄉八鎮的道士神婆到家裏來看病。看來看去也沒什麼改善,中間的一大段記憶消失了,外加左腿不靈變。”莫實平歎了口氣,似乎也不太拘泥於這件事情上。
“媽真好。”莫回漫應,手忍不住碰了眼前的畫,碰到畫中胖娃娃可愛的小臉。
“是啊。她是我的左右手,沒有她,我寸步難行。”莫實平由衷地說著。
“爸爸,你不是想知道從前嗎?現在我告訴你,你之前是一個非常稱職的父親,愛我如寶,我記得有一次我睡在小搖床上,想爬到地上,找玩具玩。不小心滾落到地上,額頭還撞得通紅。你一看心疼得不得了,第二天就拿著家裏的棉被讓村裏的大嬸把它改成兩塊小被褥,放在我小搖床的左右兩側,讓我免於以後的碰傷。你不會罵我,不會指責我,你隻會用實行的行動來愛我,寵我!”莫回說著,眼眶又發紅起來。
“我記不清了。當時你媽讓我布置你的房間,我的腦海裏突然就浮現起那樣的畫麵。”莫實平的語氣裏還有些遺憾。
“我很感激你,爸爸。謝謝你,謝謝你在所有記憶都失去的時候,還記得我。”莫回挽起莫實平駐著拐杖的手臂。
“慧兒,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莫實平問,用空著的手撫摸著黑亮的發絲。
“我過得很好。這些年我一直在一個叫竹溪鎮的地方生活,我有一個小店麵,和一個好朋友一起看,我們的生意還不錯。還有一個非常愛我的男人,他長得很帥,對他愛的人很好,他不愛的人他也微笑以對。他的脾氣隻對最愛的人展現,有時候無賴得像個孩子,需要我哄他很久,他才不鬧……”莫回想起章淩碩時,語氣多了份甜蜜,笑容裏也帶了小女人羞澀的笑意。
“男人都這樣,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莫實平點頭加以評定,眉頭卻擰得死緊,似乎對未來女婿這麼折磨自己的女兒十分不爽。
“是啊。他確實是那樣的。白天可以掌管一家大公司,一回家就變了個人。”
“什麼時候帶他回家讓爸爸看看?”莫實平問。
莫回想了想後回答:“應該很快了,他有點事情要處理!”
“是不是莫悔那個混帳小子去找你的時候惹了什麼麻煩?讓他不得不在後麵善後?”莫實平換了副惡狠狠的口氣,似乎想把莫悔給毒打一頓。
而在書房門口站立的莫悔與莫家二媽互看了一眼,莫悔作了個無奈的表情,眼睛裏十分鄙夷父親的厚此薄彼。
“沒有。莫悔什麼也沒做。他說你想我了,讓我回家一趟。”莫回笑笑回答。
“你少替那混小子開脫,他幾斤幾兩,我清楚得很。”語畢,口氣又變回原來的隨和儒雅,“昨天看到爸爸連你都認不出,你傷心了吧?”
“你生病了,不要緊。”莫回隨後加了一句,“如果下次還認不出,我可是會生氣的。”
“爸爸不會再忘了你。”莫實平承諾。
莫回抱住莫實平,開口道:“爸爸,以後不用再畫這些畫了。我就在你身邊,你忘了以前的事也不要緊,隻要我們都健健康康的,就能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的。”
“好。不畫了。”
書房門外的兩人,看著裏麵的一對父女安靜了,也輕輕退出書房下樓。
“媽,我終於明白,姐為什麼會得到章爺爺的青睞了。因為她的心太幹淨,隻要別人肯對她好,她就一定會十二分的回饋給對她好的人。”莫悔說。
“你明白就好。趕緊下去吃飯,別餓壞了胃。”
“遵命!”莫悔調皮地敬了個童子軍軍禮,便拖著拖鞋緩緩下樓。
清晨的濃霧一散去,章淩碩便提著行李箱下樓,吳洋聞聲抬頭看向他,臉上並無驚訝之色,開口疲乏:“要走了?”
“嗯,這幅畫送給你。”章淩碩放下箱子,從箱子裏拿出竹席畫遞給吳洋。
“這就是你所謂的補償?”吳洋挑眉,並不接。
“起初是想補償來著。”
“現在不是?”吳洋不太相信。
“這是我以你未婚夫的身份送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我很抱歉,沒有做過一件人為夫該做的事情。現在把我爺爺、我和莫回最看重的畫送給你,以朋友的身份。”章淩碩神色鄭重。
“這話一點也無法感動我。不過……”吳洋輕笑起來,“我收下了。”
章淩碩也跟著笑道,“謝謝你。”
“嗯哼!”吳洋哼了一聲。
現在她才發現,她其實是章淩碩的另一個麵,是章淩碩對外人所隱藏的張揚部分,而章淩碩也是她的另一麵,是她的溫和、隨意。所以,他們當時才可以輕易地接受彼此對對方心裏的入侵。
“你確定不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嗎?”章淩碩問。
“暫時沒這個必要,我好不容易脫離了梅爾集團總裁惱人的頭銜,想放鬆一下。”吳洋解釋著,一派輕鬆模樣。
“那我走了,你一個人小心點。”章淩碩提起行李,推開院門。
“章淩碩!”吳洋看見章淩碩走出院門,眼底升起薄霧,“可不可以親我一下,在你清醒的時候?”
章淩碩低垂俊目,放下手裏的東西,緩聲道,“作為莫回的愛人,我不該跟她之外的女人太親密。但是,我能給你一個擁抱。”
語畢,他張開雙臂,笑看著又哭又笑的吳洋。一身深色的英式大衣,將他襯得特別英挺,眉目間還是一片儒雅的清貴之色,他靜靜地等著,一派的溫潤絕倫。
吳洋想,莫回是比她強上太多,她能讓一個行為拘謹,做事理智過人的男人,變得如此無拘束與感性。這個男人此時此刻,笑容裏沒有為難,眼底還有柔軟的鼓勵。她永遠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吳洋燦笑著,踩著高跟鞋奔進男人敞開的懷抱,雙手抱住他的腰身,“我這輩子做的最壞的決定就是放開你。”
“不會,你的幸福也會來臨的。”
“你和她結婚的時候別告訴我,我怕我會把你搶回來的。”吳洋悶聲道,小心地汲取她心愛的男人最後一點溫暖。
“好,不告訴!”章淩碩像吳予燦那樣輕拍吳洋的頭。
“現在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