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戰戰兢兢,內疚(3 / 3)

“嗯。”

章淩碩走了,真正從吳洋的生命線裏退出,在吳洋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跡之後。他不是個熱情的人,所以他無法說出可以做朋友或兄妹的話。他冷淡,他除了自己看重的人外,別的他隻能做到以禮相待,再容不下其他。

美國,章宅。

伴隨著尖銳的刹車聲,一個衣衫微微淩亂的男人下車,他沒在前院做任何的停留,快步走進屋子。

鬆軟的淺色地毯吸去了他的足音,明亮空間感十足的大廳依舊是他半年前離開的模樣,沒有一點改變,大廳的正中央是複古的精致吊燈,被擦拭得纖塵不染,靜靜地倒掛在上麵。落地窗邊亮色的窗簾,因窗未關緊被風吹拂,漾出細碎的小波浪。

章淩碩覺得自己從未留意過這個家,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大廳的茶幾上是有幾枝秀麗精神的茶花,花瓶是爺爺生前最愛的古樸瓶子。這個家是完全仿照原來的家擺設的,連尺寸都是。他卻從來沒有仔細感受過家的氛圍。

他拾階而上,走到書房門口敲了三下,收手等待裏麵人的響應。一分鍾過去,沒有任何動靜。又敲了三下,依然如此。

抬起腕表,是美國時間下午三點。這個時間他的母親該在客廳品茶,父親該在書房,這是這個家一直保持的習慣。疑惑間,身後響起傭人驚訝的聲音。

“少爺,你回來了!”

“老爺和夫人在哪裏?”

“在後院的荷花居品茶。”

章淩碩穿過大廳,打開通往後院的側門,遠遠便看見自己的父母在偌大的荷花池旁的小屋裏悠然喝茶,一向嚴肅的章耀陽,依然嚴肅,沉默地接過何言遞的茶,輕嗅,慢飲。

這裏與其說是屋子,倒不如說是亭,四周都有木雕鏤空的木欄幹,比亭子稍稍密實了些。

何言轉頭撥弄壺裏的茶,看見章淩碩的身影。

“淩碩,你終於回來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忙起身在荷花亭外迎他,看到他淩亂的衣著,有點吃驚,“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趕得太著急了。”章淩碩不甚在意,與母親一起走回荷花亭,“您的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就是特別想你。”何言彎身拿了一個幹淨的玻璃杯,倒了杯溫水給他。她的兒子自兩年前便不喝茶,而原因她知道。

“我很好。”章淩碩接過溫熱的白開水,喝了兩口。

“我知道,你從小就不讓我們有任何擔心。”何言笑笑。

“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一直沉默的章耀陽開口,從章淩碩一進屋,他就感覺到他的變化,眼神比以前溫暖,連語氣也是,甚至還會伸手半扶著何言。

章淩碩沉吟片刻,“可能這幾天就離開。”

“這麼快,你已經離開了半年了?”何言驚呼,看到章耀陽的眼神後沉默。

“對不起,媽媽。這次我們來不及敘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聽聽你和爸的看法?”章淩碩把杯水放回原處,神色慎重。

“你的事從來就是你做主的。”何言笑道,給章淩碩一個明顯的暗示。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做?!”章耀陽冷聲問。

“會,但在做之前會告知你們。”

章耀陽不語,握茶杯的手卻一緊,顯然料到章淩碩要說的事情,神色冷淡地開口,“如果是有關那個女人的,我想你還是沉默為好!”

章淩碩不以為意,看了一眼傾聽章耀陽和何言,溫聲道:“在竹溪鎮我遇上莫回了。”

“她,還好嗎?”何言吃驚,沉默了很久,忐忑不安地問。

這兩年莫回不在身邊的日子,讓她漸漸明白以前的過分,她是個極疼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她的目光隨著自己的孩子而轉動,章淩碩厭惡的人,她也本能的厭惡,總不問為什麼。她以前在見到莫回之前,已經聽了章淩碩抱怨了無數次有關莫回的事情,她以為她的孩子不喜歡這個又傻又笨的胖女孩兒,索性就幫他惡整起莫回。

現在想來,她先入為主的觀念太深重了。對莫回,她真的覺得好抱歉。

“她很好。她心裏的傷,身體上的傷都在慢慢的康複中。我想,用不了多久,她會像以前一樣健康的。”章淩碩牽起一抹笑。

“那就好,那就好。媽媽的道歉對莫回是說不出口的,有機會你幫我跟她說說吧。”何言撥弄著手裏的茶杯。

“她不會放在心上的,我傷她傷得這麼嚴重,她也原諒了。爸媽,我想娶她。”章淩碩看著自家父母堅定地說,其實他可以直接去莫回的小村落,把莫回接回來,但是如果他的父母仍然像多年前不喜歡莫回,莫回的心裏肯定會不好受。他不能總讓她為難。

“你知道你說的什麼話嗎?簡直是胡鬧!”章耀陽緊皺濃眉,大聲嗬斥。

“老爺……”何言看著自己的丈夫。

“我想娶她!”章淩碩堅持。

“給我個理由!”

“我愛她,她也愛我!”章淩碩言簡意賅。

“愛?什麼是愛?你認為的愛是你心裏覺得有愧於她,給你造成的假象。那不是愛,你知道嗎?看來我真是低估了她,以為她憨傻腦子笨,沒想到她的手段這麼高明,消失了兩年竟然在竹溪鎮這個落後的小鎮等你自投落網。哼!”章耀陽冷哼一聲。

“如果她等著我自投落網,我心裏倒是好受一點,但她沒有。是我自己往她的方向衝,逼著她重新接受我,還差點再害死她一次。”章淩碩深吸口氣,“你們知道她現在的樣子嗎?從一個圓圓胖胖、眼神空白的女人,硬生生地被我塞進了一堆她根本不想要的情緒,讓她無法進入人群,她的人生被我拉離了正常的軌道。就是那樣,她還為爺爺守著那幅爺爺生前提過的竹席畫。如果沒有那幅畫,她早就自尋短見了。”

“她……”何言捂住唇,不可置信。

“你爺爺待她如親孫女,她那樣做也理所當然。我不需要為她做了一件本該做的事對她感恩戴德。而你,也無需為你當年做的事情感到內疚,那件事我們和她早已貨銀兩清了。”章耀陽冰冷地陳述,不過是個貪財城府深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耀陽,你別這麼說,莫回畢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言安撫丈夫,為莫回說話。

“爸,你錯了。你隻是個商人,拿所得和所失去的標準去衡量世界。可是感情,是不可衡量的,得失都不重要。我愛她,這就是我的標準!”

“我的眼裏,得失就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你母親的病的確是因為她的腎幫的忙,但如果不是她,我們仍然能找到別的腎源,花同樣的錢,得到同樣的結果。我不認為我們對她有任何虧欠!她的人生因她兩年前的舉動發生任何改變,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她就應該承擔那樣的後果,不成為我對她心軟的理由,更何況,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我不允許這個錯誤再錯下去!你愛她?也許是。但我不認為她愛你!如果她對你的愛是在你母親重病時,威脅你跟她結婚,然後才肯為你母親換腎。那她的愛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不過就是一種蒙騙傻子的感覺而已,時間一久什麼都是空的。章淩碩,把你的心軟收起來,章氏集團不需要心軟的總裁!” 章耀陽說完,憤然起身離開。

一時間,荷花居內安靜無比。章淩碩低頭,擰眉。

“淩碩,媽媽很抱歉。你爸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沒法勉強自己喜歡一個曾經威脅到他家庭和樂的人。”何言無力地拍了拍章淩碩的肩,歸根究底,還是她的病引起的。

“我知道,當年莫回並不會從別人的角度看問題,她讓我娶她,不是威脅。她沒有那麼複雜的心思,她隻是單純地想嫁給我。”章淩碩為莫回解釋。

“媽知道,即使你不答應娶她,她也還是會救我的。因為她愛你,她會為你和你愛的人做任何的事。”何言笑笑。

“是啊。她就是這樣的人。”

“淩碩,有了愛的決心就一定要堅持下去。別辜負了你愛的人!”何言突然說,心裏一片唏噓。

“媽,這一生你擁有過愛情嗎?”章淩碩問。

何言渾身一震,眼淚自眼眶滑下。愛情?她的一生除了可笑的商業聯姻之外,什麼都不是。

“對不起,媽媽不夠幸運。”許久過後,何言回答。她的兒子,開始心軟到體會到她的心情了嗎?不是一味地把工作放在第一,隻把家當成賓館的工作狂了。不論那個女人是不是莫回,能把她兒子變成現在的模樣的人,她都滿懷感激。

“媽,你很勇敢。幾乎跟莫回一樣勇敢。你愛爸,不是嗎?”章淩碩擁住自己的母親。

“……”何言的淚落得更凶。不管什麼年紀的女人,在一個男人身邊陪伴久了,總是容易萌生愛情。那個男人的身體、他的配偶、他的所有光陰都屬於她,惟獨他的愛情,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世上任何一個女人,因為他除了利益,根本不認識愛。

她一直以為她的兒子像他,沒想到卻是像她的。不愛則已,一愛癡狂。

“淩碩,不管你爸爸他如何反對,媽媽會接受莫回。媽媽欠了她很多,當時媽媽做得不夠好。現在老天又給了媽媽一個機會,媽媽一定不會錯過彌補的機會的。帶她回來吧!”何言說著。

“我會讓爸同意的。”章淩碩笑著,“我是他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輩子他隻能栽在我手裏,我也隻能栽在他的手上!”

“別讓他太難過。”

“我知道。以前我不明白愛,甚至連你也忽略了,在你生病的時候,我才知道失去了什麼。媽,你知道我多感謝您還活著嗎?活著,就能彌補以前的遺憾,讓我能略盡為人子的責任。”

“媽知道。”何言突然覺得她對自己的兒子也沒好到哪兒去,“媽媽很抱歉,當時讓你喝了那杯茶,讓你不得不和梅爾綁在一起。梅爾是個好女孩,即使任性但她愛你,家世優越,又很優秀,是難得的人選。我自私地認為那是最能配得上我這個優秀兒子的人。卻不知道,差點毀了你的婚姻,讓你跟你爸有一個不幸的婚姻。”何言覺得內疚,嗜茶愛茶的章淩碩自那一夜之後,就再也沒碰過茶,可見他有多厭惡那個意外。

“你也是為了我好。在那時梅爾確實是最好的人選。”章淩碩準備起身。

何言拉住他的手,“媽去幫你去說。你去洗個澡,好好休息。”

“媽……”他的事情,他自己可以解決。

“傻孩子,做你的媽媽太輕鬆了,這麼年來媽媽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麼事情。你的婚姻大事,就讓媽媽來吧。這件事媽比你更合適,省得你們父子二人為這事吵起來,以後莫回要進章家的門也沒好日子過。我跟你爸這麼多年的夫妻,他就算不愛我,也會讓著我的。”何言笑笑,開始動手收拾茶具。

章淩碩想想,也不無道理,端過何言收拾好的茶具,跟著她一起進屋。

“茶具交給我,你上去洗洗。等下一起吃晚飯。”一進門,何言接過章淩碩手中的茶具,往二樓的書房走去,上了旋轉樓梯,她聽到身後的章淩碩的聲音。

“媽,別勉強。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

“媽知道。你的事情確實還有很多,我們家的事情交給媽,吳家的需要你親自去。”何言笑答,為了她的兒子,一點不勉強。

章淩碩點點頭,看著何言離開。

何言端著茶具在書房門前停下,他們家還真分得清清楚楚,有兩個書房,這父子倆一人一間,還都同樣從不讓人進去。

何言來到章耀陽的書房前敲了敲門,敲到第三聲,裏麵響起一陣疲憊的聲音。

“進來吧。”

她推門進去,這書房她第一次進來,跟普通的書房一樣,奇異的是有一麵牆陳設的竟然都是茶葉。這個本不愛茶的男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收集了數百種茶葉。

何言心裏微訝,她不明白這個男人,從未明白過。

“老爺,再品一杯如何?”何言臉上的皺紋染上的放鬆的痕跡。

“如果隻是單純的品茶,沒問題。但是如果你認為我會改變主意,答應那個女人進章家的門,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章耀陽的麵容滿是嚴厲,臉上的法令紋更加明顯,銳利的眼神即便麵對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妻子仍然不減其清冷。

這父子倆還真像。

“老爺反對的理由是什麼?感情不像生意,能退能守,能計較得失。”何言坐到靠窗的位置,看到小茶幾上未完成的插花,便走過去,修修剪剪,插成一個雅致溫婉的花樣。

“她配不上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的未來不需要這樣無用的女人!他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跟他在一起商場上的人。”章耀陽回答,眼睛停留在手上的書,卻也忍不住去看妻子插花的身姿,婉約典雅。

何言露出悲涼的笑容,聲音平緩地開口,“在你的眼裏我也是無用的吧?”

“你什麼意思?”章耀陽冷瞪著妻子。

“當年你不是看重了何家在商場上的地位,才提出聯姻的嗎?可我們才剛結婚,我的家族就走下坡路,沒有為章氏集團提供任何的幫助,反而還添了數不清的麻煩。你這些年對我冷淡,就是心裏覺得我沒有任何用處,隻會給你添麻煩?”何言幽幽開口。

章耀陽看了何言一眼,眸子依然銳利,心裏快速消化她話裏的意思,“我從未這麼說過。”

“可你一直是這麼表現。我沒有給你愛的章氏集團帶來一點利益,所以你對我冷淡,對我的兒子冷淡!”何言情緒起伏極大,有了頭暈欲嘔的症狀。

“你又不舒服?”章耀陽察覺到何言的異樣,放緩了語氣,“你先休息,這事等你冷靜了,我們再談。”

“我不要!”何言拒絕,“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來跟你談,你總是那麼冷淡,冷得沒人知道你心裏想些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章耀陽表情帶點無奈地看著有點語無倫次的何言,嘴角掛了點輕微的笑容。他這妻子結婚三十多年,一向溫柔典雅,人淡如茶,今天突然換了個風格,帶了點孩子氣。

五十多歲的人就該有五十多歲的樣子,現在這模樣讓別人看了還了得?

不過他冷臉擺習慣了,即使內心訝異,臉上依然八風吹不動。

何言並不知道她丈夫在想什麼,渾身顫抖著,她從沒對章耀陽說過這麼多話,但已經鼓起的勇氣,現在不說以後她可能再也說不出來了,遂繼續道:“老爺,你以前給淩碩安排的繁重課業,讓他十八歲就管理章氏集團,讓他失去了同齡人該有的樂趣,我都沒有意見。那是因為我知道章氏集團最終會落到他的手上,他遲早會麵臨這些難題。你一直按照你的方式培養他,沒想到他的性子越來越像我,懂得了愛情,知道要守護另一個女人。這輩子,我們之間沒有愛情,為什麼不讓他擁有?他和莫回從小就認識,彼此付出這麼多,還不足以讓你成全嗎?”

她一直是自卑的,自卑自己的家世,自卑自己的兒子,她自從嫁進章家之後就一直活在自卑的陰影裏。

“你說完了?愛情是什麼,不過就給自己的不負責找個光明正大的借口而已。梅爾不愛淩碩嗎?你為什麼不成全?”章耀陽不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