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失去了理智
“貓兒,貓兒!”耳邊是他急切的叫喚聲,緊緊摟著她冰涼的身體。
“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陪著你。”她輕輕回抱了一下他,對著頰邊的襯衫說話,看了一眼黑幽幽的竹林,放任自己沉入黑暗的深淵。
“你說的!不許離開我!”他加快腳上的步伐,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彎彎曲曲的路,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完!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都是一遍黑暗。
隻是路總是有盡頭的,不管是輕鬆的路,還是覺得絕望不已的路,都有所謂的盡頭。而這樣的盡頭,有悲有喜,那就是命運的答案。
當章淩碩抱著莫回疲憊地跑到鎮醫院時,全鎮都陷入沉睡,隻有這裏還是燈火通明的,人影幢幢。
“章先生!”小護士被半夜闖進醫院的男人嚇壞了,雖然這男人帥得不可思議,而且還滿臉都是露水。
是露水吧?夜深露重也很正常。但是這露水是不是太嚴重了點,將他的眼眶都給薰紅了。
“我找黃醫生!”章淩碩咆哮著,他的壞脾氣在這時候出沒。
“好,你跟我來!”小護士畏畏縮縮地答著,事有輕重緩急,事有累重緩急。
她不能要求一個失去理智的男人這時候按規章辦事。
診室中。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燈下翻書,每一頁都停留上很長的時間,似乎在費力辨認已經被蟲蛀的泛黃書頁上的文字。
“媽,您怎麼突然翻起古偏方了,上麵記載的很多方子,在現在都無法使用了。”診室裏的小黃醫生不解地問。
“唉,這人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很多東西看完就忘。想找找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起。”
“要不我幫您找找?”小黃醫生走到桌旁伸手拿過另外未曾翻閱過的古書籍。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行。”黃老醫生擺了擺手,繼續翻閱。
“媽,我總覺得您這個月怪怪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起來醫院值班了,而且還是吃住都在醫院裏。您現在身體還病著呢,別總是讓我擔心,好嗎?”
“沒事,身為醫生我還不了解自己的身體嗎?沒事,我身體還硬朗得很!”
“您是不是遇到您感興趣的病例了?”
“我行了大半輩子醫,到了這把年紀才知道什麼叫醫人,醫不了心。年輕的時候跟過師父走醫走了幾年,見了很多疑難雜症,都記錄在這冊子裏。後來出師了,自認為有醫德、有醫術,便是個好醫生,後來習慣一個人能獨當一麵了,以為這些都不重要,就把它擱在廢紙堆裏。最近才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醫心。這心醫不了,病永遠也斷不下。”黃老醫生頗有感慨。
“媽,我記下了。”小黃醫生點頭認同。
“記下就好。在枯燥的工作裏,你一定會有忘記的時候,但能記住一天,就有一天的醫者之心,那也是好的。”黃老醫生將手中的冊子合上,“你過來,這冊子送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很好的使用它。”
“謝謝媽。”小黃醫生的麵容是真切的感動,如獲至寶。
黃老醫生擺了擺手,走到窗前,看著夜色。
黃老醫生的臨時診室設在醫院住院部後樓的一排平房後,醫院的燈光照出去都是漆黑的暗影,看不出事物的形狀。
“媽,您是在等人?”
“是啊。我等了一個月了,今晚是我等的最後一天,如果今晚她沒來,就說明我的判斷出了差錯,她可以不藥而愈,也算是大好事。我就安心回家,不再過問醫院和病人的事情。”
“誰?”小黃醫生暗想。他的母親已經退休將近十年,期間一直未斷對醫術的研習,但母親從年輕時候便看慣了生死,對死亡十分看淡。雖然也遇到過不少的疑病症,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花上一整個月的時間,專門去查找資料啊。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在鎮上遇到的女人嗎?她唇色蒼白,沒有血色,瘦弱體虛,指甲灰白,體溫也低於常人。”
“嗯,是啊。她是小慧姑娘,上次我為章先生看病的時候,她的臉色就是灰白的,我以為是她照顧章先生勞累導致的。可是,這跟您說的醫心有什麼關聯?”
“她的這一係列的症狀是源於她的身體少了一側的腎,術後沒有得到好好的調理,導致她的身體機能減退,即合對生命無礙,但她的身體還是毀了。她不來,說明她的內心有了積極的轉變,心情一轉變,對她的病自然有好處。”
“若是她來了呢?”小黃醫生詢問。
“若是她來了……”老人垂目沉吟,蒼茫的眼睛黯了黯,張開口還未說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她看了看一眼自己的兒子,示意他開門。
小護士在前方帶路,來到醫院後樓的診室。
“黃老醫生!有病人要就診。”小護士在門外叫了一聲。
“終於還是來了。唉,把她放到床上吧!”黃老太太歎氣,推了推老花眼鏡。
章淩碩依言將莫回放下。
“請您一定要救她!”章淩碩目光仍停留在莫回蒼白的小臉上,移不開,挪不動。
“我是醫生,一定會救的!你出去吧!”
章淩碩仍站立在床邊,黑眸盯著床上小臉白得幾乎和身下床單一個顏色的女人,她細碎的發絲布滿了枕頭,形成一幅羸弱蒼涼的畫麵。
她細細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起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手上的冰冷透過血脈深入他的骨髓,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著他。
“罷了罷了,留下也好。這樣她也能心安。”黃老太太走到床邊,靜心號了號脈,又看了眼她白裙上的血漬,眉頭緊皺,花白的頭發寫滿了歲月的斑駁。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終於收回手,而章淩碩忍耐的性子也到了極限,語氣急切,“她怎麼樣了?”
“她的情況是宮外孕,受精卵著床於輸卵管粘膜皺襞間,隨著囊胚生長發育絨毛向管壁方向侵蝕肌層及漿膜,形成輸卵管妊娠破裂。而輸卵管肌層血運豐富,破裂就會所產生的大出血,在盆腔或腹腔內形成血腫,處理不及時就會產生生命危險。她這樣的情況,若是再晚到半個小時,就算是神醫在世,估計也是回天乏術了。”她看了看病床上的莫回,頓了一頓,“大家去手術室準備,馬上開始手術。”
“是。”小黃醫生出門,越過章淩碩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章先生您別擔心,有我媽在,不會讓老板有事的。”
章淩碩不再答話,任著護士和醫生推著已陷入昏迷的莫回進手術室,身體一動不動。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負主要責任,知道她身體不好,他早該防備。他是她的男人,一切理應以她的生命安全為第一,他卻因大意差點失去她。
內疚與自責在得知她無生命危險之後,如奔騰洶湧的潮水一般襲倦而來。
手術室內,莫回的腹腔被打開,黃老太太仔細觀察,手術刀動了動,還是放下,換了尖細的刀切開輸卵管取出胚胎,用消好毒的針線縫合。
“媽。”小黃醫生見狀,驚訝地叫了一聲。
這樣的情況還保留著子宮?不是該切除掉?
“兒子,醫人首要醫心。她的身體雖然情況嚴重,但身為女人總希望能為愛的男人生個孩子,就算付出生命危險也不會在意。”黃老太太縫合傷口,動作十分輕柔,仿佛擔心驚擾了陷入深沉睡眠的莫回。
“媽,我知道了。”
“你記錄下監測器上的生命體征和腹部的詳細情況,術後24小時和第3天及第7天要複查血β-HCG,如果數字下降不滿意,輔以氨甲喋呤或中藥治療,避免持續異位妊娠的發生。”
“媽,您這是幹嘛呢。您不是要親自照顧嗎?”
“這是媽離開醫院前,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你好好做就是。”
“是。”
“之後每周要記得讓她複查β-HCG直至正常為止。”
“嗯,我記下了。”
“送回病房的,後樓安靜,適合靜養,轉到那去吧。”
“是。”
麻醉藥漸漸退去,莫回的意識清醒了,疼痛再次入侵她的知覺,眼睛卻疲倦得睜不開。隻微微動了動手指,握緊手邊的溫暖。
她才一動,身邊本是熟睡的男人便清醒了。溫暖的大手為她撩撥著頰上的發絲,定在耳後。
“別動。會疼的。”溫柔喑啞的男聲在黑暗中傳來,帶來一陣奇異的涼爽,似乎身體上的疼痛也減緩了。
她想轉臉麵對他。
“貓兒,你現在不用動。聽我說就行。”溫暖的大手略微顫抖地撫上她秀氣的額。
莫回在黑暗裏靜靜等著,任著他迷人的嗓音充斥她的耳膜。
“對不起,是我太粗心,沒有保護好你,也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是自責的氣息。
別自責,是我的身體不爭氣,不能怪你。莫回在黑暗裏回答,他們之間不需要自責的。
“如果我細心一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這個時候,再多話也無濟於事。
不是的這樣的,你不知道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是已經很滿足了。老天爺一定是覺得我太幸福,才會收回孩子,把他送給更需要的人家。
“貓兒,等你好之後,我們就結婚。把你正式納入我的保護之下,你的身體、你的健康、你的笑、你的淚,都隻屬於我一個人。我會霸道地肯定你的飲食、你不規劃的吃飯時間,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好不好?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章太太嗎?”
這個……莫回在黑暗裏別扭地勾勾腳,在看不清的地上蹭了蹭,她願意,非常願意,他要娶她,她就嫁,他養不養她都沒關係,或者他要讓她養著他也可以,她不介意這些繁瑣的小事。
“連睡夢裏嘴角都上揚這麼厲害,就這麼高興嗎?”章淩碩的目光停留地病床上蒼白麵容卻上揚唇角的小女人,懸了以久的心這才緩緩落下。
她……她真的笑得嘴角都歪了?莫回厚顏地想了想,用力想睜開眼。
可是,眼皮比王大伯家的大鐵桶還重。
她睜,她睜,她睜睜睜。
細細的光亮從眼縫裏滲入,模糊熟悉的人影跳進她的視線裏。
“我回來了,章淩碩。”莫回露出燦爛笑容。
“歡迎回來。”章淩碩露出同樣欣喜的笑容。
“我回來了!”她再次重複,語氣還十分虛弱。
“歡迎。”他繼續回答,眼眶微紅。
“你說過要娶我的,不能反悔!”她不是很認真地威脅。他心甘情願的承諾,她終於等到了。
“絕不會反悔!”他伸手碰碰她的臉、她的手、她頰邊的笑容。
“章淩碩,我真的回來了。”眼淚滑下來,她無力地抬手想抱住眼前的男人。
“貓兒,你回來了。”雖然體溫微涼,但她是真的還活著。
沒有因為他的疏忽,沒有因為他不熟的車技,而錯過最寶貴的救命時間。在彌足珍貴的生命麵前,他才發現他所謂的掌控感覺根本就是自大狂的心態。
“章先生。”小護士推門而入,看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莫回,“病人已經醒了?!”
“嗯,已經醒了。”章淩碩點頭。
“叫醫生了嗎?”小護士問。
“還沒。”
“哦。”小護士按了下病床邊的服務鈴。這章先生從病人一進來,一直靜靜站立在一旁,連因他出色容貌吸引過來的護士們轉在他身邊,他也有禮、從容相待,神色間看不出半點擔憂的痕跡。連病人從手術室裏出來,他依然從容淡定,站在一旁看醫生護士們忙碌,直到眾人都退出去了,他才坐到病床旁。他的表現準確得像計算器,竟然會忘了醫生的囑咐。
小護士掏出體溫針量了量體溫,體溫正常。
黃老太太和小黃生生也走了進來。
“感覺好點了嗎?”黃老醫生問。
“傷口有點疼和癢。”莫回如實回答。
“這是正常的現象,這兩天先躺著,盡量少走動,平時則先用輪椅代步。”黃老醫生看了看莫回腹部上的傷口後拿過紙筆,寫了幾樣藥品名,交給身邊的兒子,“你去抓這幾味下過來,先用用。”
“是。”小黃醫生和小護士拿著單子離開。
“貓兒,別擔心。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別擔心。”章淩碩舒了口氣,將莫回微帶涼意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
“嗯。”她輕應。
“現在你需要好好睡一覺。”他柔聲答著。
“我很抱歉。”她緩慢地說著,語氣裏有不可忽視的虛弱。
“這個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身為男人,他要負絕大部分責任,明明知道她的身體差了,還忘了避孕這一步驟,差點危及她的生命。
他不敢去想最壞的情況,那樣的情況太殘忍,他沒有足夠的魄力去正視。
“也不是你的錯。”她輕答著。
“真善解人意的貓兒。乖,先休息一下。”他撫著她的發絲,想撫平他內心的不安。這不安從哪來,他並不清楚。
“好。你會等著我醒來嗎?”她問,小手回握著他寬厚的大手。
你會等著我醒來嗎?
這句話他在哪兒聽過,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隻是覺得十分耳熟,似乎有人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嗯。”他低聲回著,聲音在小小的病房裏回蕩著。
心,微微放鬆,被深深的疲倦帶進夢鄉,握著他的手的小手漸漸鬆開。
章淩碩見狀連忙回握住她的手,用著不會驚動她的力道。
黃老醫生帶著歲月滄桑過後回歸平靜的眼看著兩人的互動,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像普通男人那樣計較女人的身體吧。他的目光從容堅定,應該不會畏懼旁人的眼光。他的麵容依然像上次的急切,他的急切不是表現在他的肢體動作上,而是在某個不輕易的神情當中。
第一次鎮上的人群裏,他一身狼狽地抱著她出現時,她跟鎮上所有人一樣,以為他是救人心切,細看他的眼神才知道那裏湛著濃濃的擔心與不明顯的愛。
這次亦然,隻是眼中的那份愛情更加濃烈了而已。
這樣的男人,該是不為世俗的眼光所束縛的,應該可以告訴他實情,讓他更好的照料他的愛人。
小黃醫生拿著領回的藥品進來,先給莫回掛了兩大瓶鹽水,他拿著針管像上次一樣仔細辨認莫回手上的血管,生怕不小心插偏了又引來一向溫和的章先生的爆怒,嚇得他幾天都不敢再給其他病人打點滴、插針管。
這不,這位章先生還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直看,讓他有種站在地獄旁的錯覺。
“章先生,您放心。這次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所以請別用這樣懷疑的眼光看他行不?讓他心裏有很嚴重的挫敗感啊!
小黃醫生的手抖了兩抖,在強迫感極強的目光下顫微微地將細細的針頭插進是她手上的血管,他發現章先生的眼神頓時疼痛滿溢,幾乎要流出眼眶。
“不疼的,不疼的……”他幹笑著,語氣越來越小聲,最後搓了搓手,退了兩步,怕章先生撲上來揍他一頓。
黃老醫生見狀,開口道:“章先生,她已經睡著了,這藥水裏含有催眠、安神、止痛的功效,可以讓她好好睡上一覺。我想跟你談談她的病情。”
“好!”章淩碩應答,輕輕俯下身子靠近莫回的耳邊,“我要出去聽老醫生該怎麼調理你的身子,聽完就回來,先放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