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比翼連枝當日願（二）
第十四章：比翼連枝當日願（二）
他就像個孩子，泛紅的頭發微微泛著卷兒，軟趴趴地垂著，但摸起來是很舒服的柔軟。藍色的眼滿滿的都是憂傷，情緒慌張得讓他自己都有些怨，怨自己太沒用。
夏千樹閉了閉眼，成珠的淚就那麼順著麵龐流淌下來，落著晶瑩的痕跡。
心裏很疼，但疼，又是留不住的絕望。身不由己的事，每分每秒都在發生。
就像此刻，鬆開懷抱一樣。
他退了一步，有些逃避似的側過臉龐，陰影遮住他瀲灩的眼。但他忘記了林南缺此刻是看不見的。
夏千樹頓了頓，喉頭有些哽。
“你要去哪裏。”
林南缺沒有回複他，隻是伸出手摸索著，一點點挪著步子，想要走出這房間。但是那無窮的黑暗攫取了她所有的感知，驟降的無措感太令人不適。她皺著眉，隻能一點一點的小心試探著向前。
夏千樹看著南缺這般，心頭鈍痛不止，上前一步抓住她的皓腕，慢慢的攙扶。
可林南缺卻反應激烈，眉間蹙得生緊，用力甩開了少年的手。當她是什麼？廢人嗎？
“就算廢了一雙眼睛，我也不需要你的幫扶！”她低叱，語氣裏全然是決絕的堅定。腳尖碰上了桌腿，她彎下身扶上了桌麵，謹慎的繞開著障礙物。
身後的夏千樹無法，冒然去攙，反而傷了林南缺的自尊。又不能坐視不管，隻能沉默無聲的站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小心防備著她跌倒。
林南缺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
可林南缺就是不要這一份心疼。
一點點挪到了門前，房間外濕潤的空氣迎麵而來。
走到房前的走廊上，握住了一旁的欄杆。
麟島上究竟是怎麼樣的場景，她是看不見的。隻有深深的吸氣，鑽入鼻腔的風帶著一點點海洋的鹹腥。耳邊偶爾響起白鴿撲騰翅膀的聲響，掠過高高的天空。夏天的熱是也是濕潤的，襲麵而來的盡是微黏的感覺。
這一定是南邊的，靠近海洋的島嶼。
林南缺回憶著整個大陸的地形圖，安麟在北，彥凰在中，墨寰在東。彥凰的南部臨著廣闊的南海……再無其他國家。或許，這麟島，就是突兀存在在地圖之外的，不為人知的世外，但並不是桃源。林南缺甚至大膽的猜測，彥凰國內嶺南突然出現的那一隻隊伍，就是來自麟島。
這麼一算計，倒真的感覺麟島的居心，不會太簡單。
一麵扶著欄杆，一麵緩緩的走著。
海島上的風總不是清新的，這夏天快過到尾巴了，也沒有一點涼意。
她雙目暫明，身上的衣服也是換過的，袖箭不知道被收到了哪裏去，青劍也早已被屍毒腐蝕，現在的林南缺，幾乎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想到自己的現狀，她居然輕聲笑了。
不清不明的笑意籠罩在她蒼白的眉心，清瘦的麵容並沒有因為這笑而生動溫暖起來，反倒是越發讓人心悸了。看都不敢看一眼似的，生生讓夏千樹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她。
夏千樹沉了眼，問道，“你笑什麼。”
女子不回話，隻是輕輕唱道。
“傲骨多少，清風來找。化入幾分自在逍遙……”
“恩義入懷，仇怨明了，喧囂付一笑。”
“風雨瀟瀟，樂也陶陶。且行遍天涯海角……”
“任我遊戲任我笑，任我琴狂劍也傲……”
“傾心一朝，生死可拋……”
“人言滔滔，我自笑傲。俗事難料，舒眉一笑……”
“天一角……坐看雲高江湖小……”
林南缺的聲音是低沉的沙啞，那歌謠也是破碎的詞句，緩緩的唱吟著，把那本高昂歡快的曲拉長了節奏，散進風裏。分明是灑脫，聽進人耳，卻是化成一陣陣的酸楚。
任我琴狂劍也傲。
這便是林南缺了。
她與初見時，變了不少。
初見的傲，是明目張膽的狂妄，是半分都不肯壓抑躲藏的鏗鏘。
而如今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不動聲色的高傲，哪怕她雙目失明，手無寸鐵，隻是單單的站在風中，眉眼間在光中縈繞著，會讓人以為那明明是如水一般的順從，可一旦伸手碰觸，才會明白那不過是另一種泣血的堅決。
人言滔滔，我自笑傲。俗事難料，舒眉一笑。
傾心一朝，生死可拋。
一曲終了，低啞的音調依然久久的回蕩著，敲擊著每一個靜心傾聽者的內心。
但反應終是不同的，如夏千樹，少年的眼眸至始至終都沒有輕鬆過，依舊是那一片溫情到有些哀傷的目光，隱隱的觸動著，看住前方肩頭孱弱的女子。他想說什麼寬慰的話，可又發現，林南缺是根本不需要寬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