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樹開口道,“林,我們吃點東西吧。”
林南缺恍若沒聽見,她也無從察覺此刻千樹的麵容上是怎樣溫情到心酸的神情,隻是咬住了唇,適應著眼前彷如亙古般漫長的黑暗。
見她並不反應,夏千樹也不逼著問,站起身從桌子上取來一碗桂花紅豆粥,剛剛才差人熱過,溫度剛剛好的貼在手心。
小匙在粥裏輕輕晃一晃,熱氣就升騰而起,盛了一匙湊到女子的唇邊。林南缺的臉上見不到什麼神情的,她眉心冷淡得像一張紙,仍是順從地張開嘴,一點點吞咽著少年的溫情。
看著她肯吃,夏千樹是有些雀躍的,連忙繼續一口口地喂著。
林南缺都一一照單全收。
身為一國太子,做這種下人一樣服侍人的事,而被服侍的林南缺,還一臉的無所謂。實在有些有趣了。
慢慢的,一碗粥見了底。
夏千樹一臉滿足的放下了空碗,又坐回到床邊,那神情就仿佛這碗粥是被他自己吃下去的。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少年向來是有些口笨的,還一個勁的別扭著。隻是靜靜地看著背靠在床楞的林南缺,目光漸漸的遠了起來。
陰影分明的光線圍繞在她的眉間,許久的昏睡讓林南缺麵容蒼白。額間的發已有些長了,也沒有束起,隻是懶散地垂在肩上。烏雅的長發為她的麵龐添了幾分的清斂與溫軟,如同遠山清泉般細致的娟秀感。可一旦仔細看過去,那微張的眼,琉璃的冷色是依舊的,緊抿著的下唇勾勒著深沉的情緒。
這都是林南缺的小動作,夏千樹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南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現下,她是不可能向夏千樹討解藥的,少年也一定不會給。
於是她緩緩地開口,“夏千樹。”
“嗯?”少年輕聲應著,眼神有些緊張。
“你留我在這裏,又有什麼用呢。”她側過臉,對著他說。
那個瞬間他甚至覺得林南缺是看得見的。
可是再一定睛,那先前最是莫測的琉璃眼,如今隻是一片肅殺的死氣。
他無聲的笑,笑意苦得發疼,“你知道了,會恨我的。”
隻這一句話,竟說得他鼻尖發酸。
可這是真實的,是板上釘釘的,無從改變的事實。
從安麟初見,他聽聞“林南缺”這三個字,隻知道是彥凰國主的寵妃,留了個心。後來試練中,那一曲之殺,太過驚人,從此不敢小瞧林南缺。之後,有意無意地靠近,三番四次地營救,其中有多少真心,夏千樹自己都不知道。跟著她闖了安麟,蕩了墨寰,也跟著她殺人放火,害她丟了孩子,如果不是太了解自己的目的,他都快要相信,自己同林南缺,是多麼默契的夥伴。
可世事就是這麼不遂人願。
她是林南缺,可林南缺,更是幽妃。
是那寧青默唯一的弱點,也是要攻破彥凰,最理所應當的突破口。
麟島的人從南海闖進嶺南,無非就是想要吸引寧青默的注意,而後在臨安城,一擄林南缺。夏千樹不了解秦川和弄晴同林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隻不過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這些話都是說不出口的。
打碎了,要咽進肚子裏的。
他還是怕啊,若她恨他。
女子聽了這句話,身子一僵,再開口,語氣末端都帶著她自己都不能想象的譏誚。
“你還不配。”
連恨,都不配有。
這話一出口,少年的臉色瞬間白了白。
林南缺是看不見的,她隻是摸索著緊抓住了床楞,掀開錦被就要下床。單腿剛剛站在地麵上,因為長久的昏睡,膝蓋一下子軟了下來,孱弱的身形不受控製地就要跌倒。一旁的夏千樹顧不上緩衝她話裏的傷人,急急手忙腳亂地去接,攬住她的腰身,就往自己懷裏帶。
少年終是少年,比林南缺高不了多少,這猝不及防的抱個滿懷,他依稀能聞到女子發端清芬的水汽,柔軟而憂傷,像紗霧一般盈滿了鼻端,激得人眼眶泛紅。
林南缺細不可聞地皺了皺眉,站穩身子,輕輕掙脫著。
沒想到那少年卻是慢慢收緊了雙臂,仿佛懷抱著永無法碰觸的夢想。連接觸都顯得極為奢侈和珍貴。
夏千樹仰起臉,溫熱的吻就映在她的額間。
但又是極小心的,蜻蜓點水般迅速離開。
南缺抿住唇角,想要伸手揮開他的桎梏。
突然感覺麵容上一陣濕潤,她下意識的停住了動作。
一滴一滴,帶著心碎一般的聲音,落在她素淨的臉龐上。
林南缺忽而意識到,這是那少年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