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包括她麼?
莫名冒出的念頭令陸語止不住地心尖一顫,可轉瞬,她就看清了唐奕承眼中那絲微涼的光,帶著些許的戲謔和譏誚,怎麼看都不像是要跟她好好敘舊的樣子。
果然,在陸語自嘲腦補過頭的這個瞬間,唐奕承已經徹底無視她了。他戴上耳機,指了指她身側的遮陽板,“把它關上。”
此人命令式的口吻再度令陸語怔然,她還有好多事沒搞明白,比如時光究竟是如何把他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又比如,仍對那段舊情心存怨念的人,難道不應該是她嗎……可最終,陸語所有複雜的情緒全都挫敗在那個僵硬扭身,拉下遮陽板的動作上。
波音客機翱翔在雲霄之上,從機艙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因為未經雲層過濾而有些刺眼,在這片光束被成功阻隔在機艙外之後,唐奕承闔上了眼睛,整個人也因此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
三小時的航程過半,陸語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宛若慢放的電影鏡頭,一楨一楨地播放。呆呆地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睡顏,她覺得某些很遙遠的畫麵一點點近了,清晰了,清晰到觸手可及……
那是陸語從留學生寄宿家庭搬到唐奕承那間地下室的第二天,他帶她去坐紐約觀光巴士。
陸語覺得那可真不是一個好提議,前一晚破繭般的激烈癡纏讓她的大腿疼得抬不起來,眼皮也沉甸甸的。挨著唐奕承坐在巴士上層的露天空間裏,她渾身都軟綿綿的,再被太陽一曬,她越發困頓,哪裏顧得上觀賞風景,很快腦袋便開始往下一點一點的。
她告誡自己不要睡,不要睡,兩張車票錢可是唐奕承出的,絕對不能浪費。殊不知就在這時,陸語感覺到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有淺淺的笑聲混合著笑容的氣息湊到她耳邊,輕輕暈開:“靠著睡吧。”
她那顆紮著馬尾辮的腦袋就這樣被唐奕承按到了自己肩上,他的肩仿佛有魔力似的,陸語一沾到反而被卷走了困意。她抬眸瞧著他,眼睛裏蘊著暖暖的陽光和絲絲入微的甜蜜,嘴上傻兮兮地問著:“有幾個女生枕過你的肩膀啊?”
唐奕承屈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唇角微勾:“笨蛋,就你一個。”尾音落盡,他又悠悠然補了句:“我的肩,是你專屬的。”
陸語笑得粲然,腦袋又往他肩窩裏拱了拱,彎成月牙的眼睛透過他微微尖削的下巴看向遠處的天空。
那一日,天那麼藍,藍得猶如混沌初開之時,藍得猶如不曾曆經過黑夜、日落或黎明,藍得沒來由的讓人相信——那一刻,就是永恒。
那一年,他十九歲,她十八歲。
誰又能料到,有朝一日那片專屬的肩,竟再也不屬於原本的人呢。
陸語那扇塵封已久的記憶房門就這樣被此時坐在她身邊的男人叩響,再關上,一淙酸楚無聲湧出,緩緩淌過她的心。原來,在愛過,恨過之後,所謂的久別重逢並沒有那麼好,不過是一股淬了檸檬汁的酸味罷了。
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停機坪上。
唐奕承這才睜開眼,沒有乜斜陸語一眼,他兀自站起身朝機艙門走去,卻在身後傳來陸語聲音的那個瞬間,他微微頓足。
“你記得你以前送過我一枚藍寶石袖扣麼?它是怎麼來的?”從這個女人嘴裏發出來的聲音澀澀的。
陸語記得唐奕承曾說袖扣是別人給他的,可當它昨晚被貼上那個天價標簽後,她隱隱覺得他當時沒有說實話。
孰料,唐奕承反倒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片刻的駐足,他連頭都沒回,隻說:“什麼袖扣?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他的聲線平穩,淡得宛如徐徐波動的水,但細聽之下,還是能感覺到滿滿的嘲諷。
她都把東西賣了,現在再來追溯它的來由,有什麼意義?
陸語怔怔地目送他那抹頎長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艙門處,她原本微微發顫的喉嚨好像被人一把掐住,那種窒息感讓她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她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安慰自己:他忘了也好,這樣她就可以釋然了。
接受入境檢查,提取行李,走出機場大樓,陸語全程有些精神恍惚。不過,她這種狀態沒有持續很久,在看到前來接機的馮曉冬時,陸語整個人都被對方慘白著臉道出的那句話擊得粉碎——
“陸姐,魚兒胡同的房子已經被人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