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厄琉息斯大祭司構造的那種充滿霧氣的空間,阿啟泰製作的這個靈魂空間十分清潔規整,一切都井井有條,仿佛遵守著最嚴格的數學比例,呈現出簡潔優雅的美感。
亞裏士多德看到了雪白的牆壁,四麵通透的大廳,高聳入雲的大理石石柱,和空無一物的房間。在他之後,阿啟泰也進入了這片空間。而在兩人中間,阿裏斯提波的身影僵直地站著,仿佛陷入了沉睡。
“這就是他靈魂的現狀。”阿啟泰說道,“不用擔心,雖然看起來它好像失去了活動性,但它仍然具有接受的能力。這是因為我們的思想很多時候是被動的,隻有對象刺激它,它才會有所反應。”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刺激它,讓它被我的思想說服。”亞裏士多德沉重地點點頭,他感到巨大的壓力落在自己身上,他朝著阿啟泰微微致意,“好的,先生,我要開始了。”
阿啟泰的身影逐漸變淡,脫離了亞裏士多德的視線,這讓他可以專心應對阿裏斯提波的變化。亞裏士多德走近了沉睡的靈魂,將這個空間中的雙手拉住了對方的雙手,雙眼直視著對方。
“阿裏斯提波導師,接下來我的話十分重要,請您一定要注意。”盡管對方似乎毫無反應,亞裏士多德還是十分認真地囑托著,“我是學園的學生,也是您教導過的學生,在任何時候,我與您的幸福都不會發生衝突,或者說我的行動總是出於善意的。”
“這種善意並非出自我個人意願的偏好,而出於對更多人的更大幸福的考慮。”亞裏士多德繼續說著,“正如您所說,道德的最高原則就是快樂,那麼,我同樣遵循快樂的原則,相信更大的快樂要優於痛苦,或者更小的快樂。”
“如果快樂是我們應該追求的,那我們應該一直追求它,而且應該追求更大、更長久和更穩定的快樂,因為一旦我們從快樂之中離開,那我們相比之下就進入了不快樂或者痛苦之中,那麼,我們難道不就是背離了追求快樂這一目標嗎?”
“在我們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引起快樂的事物之中,究竟什麼才能夠滿足我們對長久的快樂的追求呢?我們不妨來看看,有哪些可以引起快樂的東西。”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感官的快樂。它與一切身體的官能相連,它讓我們在身體的愛欲和渴望之中生活,極盡全力去滿足這種欲望。我想,對此您的經驗應該遠遠超過我,因此我就無需仔細說明了。然而,欲望的滿足總是暫時的,這種片刻的快樂很快即將被隨之而來的痛苦所取代,正如暴食的人總是不斷地追求美食,但永遠不知飽腹,而縱欲的人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欲望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滿足。”
“感官的快樂不僅是無法滿足的,而且是可以蘊含著與快樂相反的後果。比如一個喜愛甜食的人在不斷食用甜食之後會損害自己的健康,他的病痛讓他痛苦不堪,以至於這種痛苦比他吃甜食的快樂要大上幾倍。那麼,當他追求甜食時,他是在追求快樂還是痛苦呢?”
“我想,這一點是顯然的。如果我們不能清楚地看到這種欲望包含的是對快樂還是對痛苦的追求,那我們一定要謹慎行事。它很可能十分危險,與我們追求快樂的路途背道而馳。”
“撇開身體的欲望,我想另一個帶來快樂的東西是在城邦生活之中的快樂,或者叫做榮譽的快樂。”
“榮譽來自於其他人的認可與稱讚,它不是在一個人自我之中被滿足,而一定需要更多的人,在一個群體之中才能實現。榮譽的滿足給我們很大的快樂,這是因為它本身是我們的個體所缺乏的,我們自己無法滿足自己的榮譽心,隻有別人才能給我們。”
“一個政治家或者將軍,他們為了榮譽進行政治或軍事活動,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得到人群的認可。然而,人群的需要可能並不是統一的。在一個城邦被稱作榮譽的行為在另一個城邦可能被看作羞辱,在一個階層被視作英雄的人物在另一個階層可以被視為寇仇。那麼,該如何滿足更大的榮譽,更長久的榮譽呢?”
“我想您一定可以看到,榮譽與欲望陷入了同一個困境之中。我們越是追求它,就會發現得到它越是困難,而且在追求過程之中始終伴隨著與之相反的事情。這些伴隨的對立讓我們痛苦,它傷害了我們的幸福,也讓我們的快樂不再穩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