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還有什麼能比榮譽更加能滿足我們對快樂的追求呢?我想,還有沉思的快樂。”
“沉思,與我們的身體無關,它麵對的是我們的靈魂,因此它不會受到我們身體的影響。即使身體的處境再艱難,我們的沉思依然不受影響。”
“沉思的快樂與它的目標是一致的,也就是說,我們的靈魂越是關注自身,就越不會遠離它自己,它不會蘊含著與目標不一致的後果,那麼,它就不會給我們帶來痛苦。”
“沉思的快樂是長久的,正是因為靈魂不會朽壞,它可以一直關注自身,一直將知識作為自身的一部分,長久地追求下去。同時,這種追求使我們的靈魂不斷完滿,不斷更適合於沉思這件事情,由此可見,這種活動是可持續的,它的快樂也是不斷增長的。”
“如果我們認為,我們的靈魂來自於一個創造者,那麼,更顯然的是,我們越是思考,我們就越是接近創造它的神明。如同智慧本身就是一位神,那麼,我們追求智慧的過程就是向神接近的過程。如果神是不朽的,那我們的這種追求就是不斷向上,最終與神合為一體。”
“這樣的快樂難道不是永恒的嗎?它難道不是最穩定最高尚的快樂嗎?如果世間的萬物和神相比是如此的低劣不堪,那對世俗的追求與對智慧的追求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亞裏士多德說到此處,停下了觀察著阿裏斯提波的影子。隻見他的雙目依然緊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但他的眼皮在微微跳動著,說明對方在接受著自己傳達的話語。
“讓我們試想一下另一種情況吧,那就是死亡。”亞裏士多德話鋒一轉,“有的人認為,死亡可以避開各種世俗的痛苦,因此它可以帶來最大的快樂。這是否合理呢?”
“首先,躲避痛苦並不是快樂。正如在食物裏,不苦的東西並不就是甜的,它可以沒有味道,或者是鹹味、酸味的,等等。這種對痛苦的簡單否定和追求快樂並不是等價的,正如非黑並不一定是白的。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
“其次,死亡是否能夠不帶來更大的痛苦呢?如果說,靈魂是生命的原因,那麼死亡就是讓靈魂不再活動。正如我們所說的,靈魂的快樂在於不斷認識自身,不斷向神靠近。而死亡意味著這種活動的終止,這不但讓人失去了與身體相關的快樂,也失去了與靈魂相關的快樂。”
“如此看來,死亡與快樂是相背離的。因為它代表了對快樂的否定,正如我們一開始認可的,我們的目標是追求更大的快樂,它要比痛苦和更小的快樂更值得我們去追求,去選擇,所以,死亡顯然不是我們應該選擇的。”
“最後,死亡真的是對痛苦的取消嗎?如我所說,它隻是一種簡單的否定。這種否定僅僅是形式上,即從我們自己的意願出發進行的否定。正如白色的牆壁不會因為我否定它的白,就變成不是白色的一樣;我們的痛苦也不會因死亡而自行消失。如果我想要取消牆壁的白色,我就要用行動去改變它的顏色,我們可以改變它的形式、塗上其他的顏色,或者直接拆掉這麵牆,這些行動都可以看做是對白色的取消,唯獨否認它是不會改變什麼的。”
“我們的痛苦會因為死亡消失嗎?如果痛苦是針對我們靈魂而生的,那麼隻要靈魂還存在著,在其中包含的痛苦就不會消失。消失的隻是我們對它的知覺,這是因為靈魂自己都不再活動了;而靈魂一旦再次活動,你仍然將體會到之前的那種痛苦。”
“那麼,戰勝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用行動去消滅它。這樣,它就被毀滅了,不再存留於你的靈魂之中,這樣一來,你就真正地取消了它,從而實現了對痛苦的避免。”
“所以,阿裏斯提波導師,不要自欺欺人了!死亡是快樂本身就是一個虛假的命題!讓靈魂實現它自身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快樂!”
亞裏士多德的精神隨著他的語言一起灌注向對麵的人影,他的語言愈是激烈,精神就愈加緊張。他感到自己的努斯在不斷地膨脹著,不斷地刺激著對方,這種力量如一道氣流般將二人連接起來,源源不斷地注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