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法庭就坐落在市集東北角的一個小丘上,此時已經擠滿了人,主審的法官由當日議事會的輪值負責人擔任,而陪審團業已抽簽完成,除此之外,許多市民會擠在法庭下麵旁聽審判的過程,如果人實在太多,還有人不斷向庭外的聽眾傳遞消息。
亞裏士多德此時正擠在靠近被告席的一個角落,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雅典正式的審判場景。陪審團正在入場,他們排著隊依次出示自己的陪審官證件——那是一個白色的銅球,同時領取票簽——一個實心銅簽和一個空心銅簽,分別代表支持辯方和控方。
他們吵吵嚷嚷地擠在陪審席上,等待著庭審開始。主審法官手持一個木槌,在桌上敲擊了一下。
“肅靜!陪審團宣誓!”
陪審團的市民逐漸安靜下來,在領誓人的帶領下宣誓:“我將按照雅典公民大會與議事會通過之法律投票。如果有的案件並無法律可循,我將按照我最好的判斷投票。我將隻對起訴之案件投票。我將不帶偏見地傾聽起訴方與被告方。”
隨著主審法官又一次敲擊,原告和被告被帶上法庭。
朗普洛克勒仍然麵無表情,他木然地跟隨衛兵走到被告席上,歐克裏德作為他的辯護人也跟在後麵。亞裏士多德注意到,歐布利德斯等人在法庭的另一側站著,隨時注意著法庭內外的變化。
“首先由原告發言。”
法庭的工作人員將水注入滴漏裏,以示計時開始。
護衛隊長利奧斯特納代表原告發言,他一件件地向法庭出示著證據,陪審團有時會安靜聆聽,有時會互相交頭接耳。
亞裏士多德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因為他知道這都是已做好的安排。他盡量把視線轉向圍觀的人群,希望從中看到一些可疑的對象。
原告的發言很快結束了,接下來是被告的申辯環節。
朗普洛克勒正要開口,歐克裏德突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作為被告的委托人,我申請代替被告作出辯護!”
法官敲擊了一下桌子,說道:“你的姓名,與被告的關係。”
“我是麥加拉的歐克裏德,我與被告沒有任何血緣或者雇傭關係。”他轉向陪審團,“作為一名見證者,我曾經在三十二年前參加過對被告父親蘇格拉底的審判。”
“你不是雅典公民?”陪審團裏有人提出了質疑。
“我曾經有機會獲得雅典公民權,但我放棄了。這個城邦,它不值得我效忠。”
“肅靜!”法官及時製止了陪審團發出的謾罵聲。“麥加拉人歐克裏德,你有什麼要為被告辯護的?”
“很顯然。原告所舉出的證據完全不成立,他們甚至自己也沒有構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歐克裏德說,“現在,我想請在場的公民們回憶一下。”
“我看到你們大多數已經年滿三十,也就是說,在審判這個人的父親的那一年,你們大多已經出生。”歐克裏德大聲說道,“你們的童年伴隨著什麼呢?戰爭的失敗,城邦的沒落,雅典人引以為傲的文明中心地位在漸漸被外邦取代,智術師代替哲學家成為城邦的代言人。”
“這一切的起因是什麼呢?有的人說,是因為阿爾西比亞德的失敗,有的人說,是因為色諾芬的逃亡,但沒有人說出雅典走向沒落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你們處死了哲學家!”
“哲學家?他們和智術師有什麼區別?”歐克裏德自問自答道,“他們不都是滿口謊言引人陷入困惑嗎?雅典人為什麼要這些無用的蛀蟲?你們這樣叫囂著,自以為找到了解決困惑的關鍵——那就是殺死提出問題的人。”
“但正相反的是,在蘇格拉底死後,雅典的智術師卻越來越多,他們不僅教授修辭和法律,還進入了城邦,被雇傭為城邦的仆人。”他麵向智術師西奧多羅笑道,“是雅典人不喜歡智術嗎?不,他們隻是不喜歡有人向他們提問,而這些問題恰巧是他們無法回答的。”
“智術師成為城邦的鷹犬,同時也放棄了提問的權力。”歐克裏德轉向聽眾,“他們把自己的技藝變成了一種商品,販賣給城邦,但卻忘記了追問,自己技藝的來源。”
“就這樣,智術已經完全成為一種手藝,就像皮匠做鞋或者木匠做床。”他對西奧多羅說道,“請問,西奧多羅,你號稱可以鑒定一個人是否說謊,這是真的嗎?”
西奧多羅對這個問題似乎沒有防備,他站起身來,有些遲疑地說:“是的。”
“那麼我問你,為什麼你可以鑒定一個人的話是謊言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