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先生平日裏負責替大主教謄寫那些流離失所者們的訃告,在他所撰寫的諡詞裏,那些隻剩下一壇劣質的骨灰和半塊不完整石碑的人似乎鮮活了起來,他們不再隻是從大沽口來的勞工,從呂宋島來的仆役,從幕府來的留學生,從美利堅歸來的傷兵,在他撰寫的諡詞裏,他是漁夫的兒子,是裁縫的女兒,是報童的兄弟,是礦工的父母。
善解人意的約瑟夫先生成了這片教區的焦點人物,甚至貴族家的女兒們都在猜測他的家世背景。
隻有一位修道院的老嬤嬤堅稱,約瑟夫先生是夏利福利院中的一名孤兒。
約瑟夫先生比大主教——我一位要好的西洋棋俱樂部對手更為迫切地關注我的病情。
我並無詆毀這位善良年輕人的好意,但我覺得他隻是為了確切地估計我的死期,以便為了準備好與我相稱的諡詞。
他給道格拉斯外科醫生——那位最大功績是救治了難產的母山羊的道格拉斯醫生準備了長達五百字以上的諡詞。
那位可敬的老人家——那位活了七十八歲,曾在史蒂芬孫手下當差的道格拉斯醫生若是活著,聽到約瑟夫先生的諡詞也會覺得自己倒是過了個可歌可泣的人生。
約瑟夫先生依然覺得不夠周全,他就是這樣一位善解人意的年輕人!
這種美事輪到在下了,一位最大功績是寫出了六十三萬字《名利場》的作家。即使約瑟夫先生是牛津大學神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怕也是也要醞釀上好久。
這位來訪的阿拉伯年輕人來自於科威特,據他的車夫所言,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是一位頗有地位的沙特家族成員。
他那冗長的名字隻有借助羅塞塔石碑才能解讀了,隻是他的英語口語卻很流利。
他很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希望邀請在下一同前往麥加朝覲,並願意承擔全部差旅費,另附上重金酬謝。
這種美差自然不會落到一個清閑的作家頭上,若不是懂些手腕,才明白這些政治家最擅長的就是將自己的一枚銀幣塞到別人的口袋之中,然後連本帶利將別人的口袋搜刮幹淨。
此時的麥加依舊在拉希德家族的掌控之中,但這位應英國公使之邀短暫停留的年輕人無疑表達得是收付失地的野望。
吾輩從美利堅賺回來2500英鎊,這筆不菲的收入在好事之人的慫恿之下,全部砸進自由黨的選舉之中音信全無。
抱負在英國政壇上的累贅已使在下對於所謂宦海頗為失望,更加無暇插手他國政治。
我婉拒了這位年輕人的好意,他走時顯得頗為失望。
這位巴伐利亞來的先生行囊中塞滿了牛皮紙包裹的白香腸和木塞住的黑啤酒,據說是坐了好幾夜的馬車才抵達紐倫堡,經過好幾個國家的關卡才周轉到倫敦。
一路上舟車勞頓的這位先生一抵達倫敦便馬不停蹄的從奧地利旅館趕赴這裏。
他那濃重的德國口音使我隻大概聽懂了他的意圖,他們正在修建新天鵝堡,希望我能在報紙上替他們宣傳一番。
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曾受過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先生的恩惠,如今自然應承了他這位日耳曼同胞的要求。
巴伐利亞王國的人從來不喜歡被統稱為德國人,顯然對於那場普奧戰爭依舊耿耿於懷。
已經是十二月的隆冬,平安夜將至,泛著掛爐烤鴨香味的街道氣味使倫敦橋墩下瑟瑟發抖的流浪漢虔誠地搓著手,像即將被裹草的朝鮮奴役正在告饒。橋上的馬車夫裹著厚重的氈帽,馬匹吐著灰蒙蒙的白霧,院落外總是不時傳來嘎吱的軋門聲。
在人生的遲暮之時,我已經值得用各種事由謝絕會客。
近來連夢境都頗為單調,吾輩總能在夜晚的寒潮之中忽然聽到了轟隆轟隆的拉抻聲,這巨大的聲響仿佛自那條被廢棄的史蒂芬孫舊鐵路遺址上延伸而來。
某夜,我那因中風而不聽使喚的手腳忽然靈巧了起來,在下終於可以掙脫這棟死氣沉沉的紅木住宅,向著那偶然瞥見過一眼的廢棄倫敦老車站飛馳而去。
一輛瘋狂的馬車在密林間狂奔,沒有劫掠的強盜,沒有開槍亂射的火槍手,夜鷹聽不見咕咕聲,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死人的臉一樣蒼白。
即使連最優秀的冒險家也沒法辨識方向。隻有這輛追求自由的馬車循著一種特殊的氣味,朝著那座廢棄的車站狂奔,越來越近,甚至這位馬車夫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趕赴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