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售票員,沒有列車員,沒有侍應,這有一輛翻騰著蒸汽準備發車的列車,它那粗獷的汽笛在長夜劃破一道驚人的傷口。這是一場有去無回,未知終點的旅行。吾輩沒有露怯,找了一個空閑的座位落座,事實上,這節車廂也隻有我這一個乘客。
車窗外忽然亮了起來,吾輩在鏡子裏看見的是一位唯唯諾諾的愛爾蘭年輕女人,一位善解人意的劍橋女士,一位因孩子夭折而瘋瘋癲癲的愛爾蘭女人,一個躺在草地上看名利場的威爾士女人。
若是欲望能夠使我搭上通往烈獄的列車,那在下必定是頭等席。即使是偷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是恐怖的伊凡,他們也未必能夠與在下同行。
一股鹹濕的海風打濕了我昏昏沉沉的睡意,它夾雜了刺鼻的氣息,就像俄國人門捷列夫實驗室裏的實習生打翻了試劑瓶一樣難聞。我對氣味分外敏感,這不是泰晤士河工廠的大煙囪的吐息聲,是硝煙的味道,火藥的刺鼻氣味。
一艘黑船從這艘列車旁劃過。忽然到了海上,這是一艘以我的絕筆弗吉尼亞人命名的豪華遊輪,上麵總不缺個鋼琴師,我曾在巴黎學過繪畫,對於樂器也頗為熱衷,便想要與這位與人鬥琴的船工兒子待在上麵,跟隨這艘船一起浮沉。
但生命就像永無止盡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它的盡頭,畏懼的從來不是能看見的東西,而是不能看見的東西。
列車已經抵達凍骨的沙俄大陸,玻璃上也結了一層厚厚冰霜。這節油膩膩的三等車廂獨自前行,我謹慎地在老舊得不像樣的打鈴聲中下了站,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車站,就像它的列車員那樣衰老。
這個佝僂著背的老家夥仿佛是民意黨份子那般醜陋,那雙年邁的眼珠就像爛掉的牛眼。
他吝嗇地不肯同我分享他那間狹小但溫暖的辦公室,爐子裏的火很旺。
他提了一盞昏暗漏風的煤油燈在我麵前晃了晃,向我示意可以在那掉了漆的長椅上躺上一陣。
這是通往完滿的路嗎?我不知道。
我不懂俄語,但我冥冥之中知道了這座名為阿斯塔波沃的小車站。
孤零零地將魂靈棲息在名為阿斯塔波沃的一個小地方,竟會有此等去處。
總是有人認識我的,不會認為我是剛剛被解放出來的農奴。
也許自上而下的貴族或地主之中有人會大方地施舍幾塊盧布給我立個石碑,墓誌銘隻得任由毛茸茸,原始的沙俄石匠胡亂題上--''最後的旅行''。
冷清的當普爾堡外難得會如此的熱誠,在爬滿常青藤的石牆外圍,今天聚攏了諸多好事巴黎市民。
即使是巴士底獄出來的革命黨也從未對於繪畫以外表達得如此熱衷,以至於法蘭克的理發師扔下剃刀,留修了一半頭型的高盧人在他的店裏枯坐。
棺材鋪老板大聲叱罵了心急的學徒幾句,便親自將最後一根榫子潦草入鑿,這是為戈博蘭區的某位先生製作的新居。
這番景象卻讓瑪麗懷念起巴黎的歌劇院,當拉莫的名作上演時,那些馬賽來的獄卒,為女性審批穿褲子申請的警察,還是在麵包店裏薅黃油的蟊賊,擦鞋的孩子,無論科西嘉島來的沒落貴族都會放下手中的工作趕赴劇院。
黑色的人潮外驀然衝撞出許多輛魯莽的貝爾利奴馬車,橫衝直闖,在一片小聲的謾罵聲和驚惶的呐喊聲中,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寬大的豁口,終於整齊地在生了鏽的鐵柵門外停將下來。
其中不乏拉過皇家滑車的愛爾蘭駿馬。
滑車被裝飾的十分優雅,駿馬也全副武裝,在陣陣清脆的馬車鈴鐺聲中神奇地奔馳而過。
這是普羅旺斯伯爵和阿圖瓦伯爵馬場的寶駿,他們須得向執戟的衛士遞呈革命法庭的羽毛信才得以進入這個城堡。
這由他們一手策劃,隻是因為他們那軟弱可敬的兄長人頭尚值得一筆賞金。
但這位赤字夫人高高在上,讓原本理直氣壯的普羅旺斯和阿圖瓦麵麵相覷,保皇黨的老頑固們則旁觀著這一幕鬧劇的發生。
瑪麗不止一次夢回昔日的凡爾賽宮,她重用了那位賣弄姿色謀求上位的蓬皮杜夫人,隻因洛可可風格最能顯示出她治理下的法蘭西帝國下恢弘氣象。
陸續來了幾輛馬車,瑪麗猜不到哪輛搭載的是那位馬克西米連先生——那位發言了11次要求處死她和她的丈夫的日耳曼人。
但瑪麗已經對此了無興趣,除了這位臥在床上哀聲歎氣,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可憐蟲,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們都已明確了自己的行刑日期,自己倒成了此件事件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