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作家妄想症(1 / 2)

巴倫先生固執己見地認為十九世紀的英國是最新奇薈聚之地。

一位德意誌帝國的博士被普魯士國王驅逐,輾轉布魯塞爾,巴黎來到倫敦當了世界公民。馬博羅公爵家的三兒子——倫道夫.丘吉爾跟美國商人之女締結了婚契,大搖大擺地晃進了市議廳的大門。破落戶子孫們咬爛馬夏爾牢獄的大門逃到街頭流竄,逢見馬車便躲在車輜下灑尿,快活地唱著童謠“媽媽殺了我,爸爸吃了我。我的兄弟和我的姊妹坐在餐桌底,撿起我的骨頭,埋了它們,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活到巴倫先生這個歲數,便覺得一切都不新奇了,哪怕他的管家-畢維斯先生告訴他約克郡的普林斯家有人想把朗德海花園塞進賽璐璐膠片裏,巴倫先生也隻是睜著一隻眼睛望了望他這位虔誠的老仆人,

“喔,”

這是最離經叛道的正經世道,這是最榮光世界裏的漆黑。

薩克雷先生審奪了幾日,才不得不引申狄更斯的這麼一句話,但卻遠不能形容他眼前見聞這般匪夷所思——當地教區的神甫先生的馬車夫銜馬在前,兩匹膘肥的駿馬挨著一輛大型馬車緊隨其後,馬具擦得蹭亮,最後是一位巴伐利亞主顧租賃的馬車。他們都朝著青年街的一棟紅磚小樓行進。

這般景象讓我想起了霍亂時期的佛羅倫薩,能使狡猾的威尼斯人和奸詐的熱那亞人閉口不談地中海巨大港口卸載香料的呂宋長船、帆船,隻圍攏著篝火坦誠相見,大為光火。

吾輩也曾叮囑吾輩的大女兒葬禮從簡,省下的繼承稅倘使替帝國那些忙著東征西戰的總督先生們攢下幾支槍械和子彈,這也算當浮一大白,也沒有辱沒戲劇家難得一用的名聲。

隻是這種莫測的社交對於上了年紀又有固定圈子的英國人來說卻苦不堪言,如同每日酌飲幾毫克的苦杏仁味毒藥。

原因無他,每每有這般人物造訪便會迫使在下妄想已然時日無多,這是一種超乎醫學範疇的固定印象,事實上卻遠比諾查丹瑪斯的希伯來預言確切可信,連宮廷內最德高望重的內科醫生也沒法說明。

這更類似於一種社會本能,外人對於病患者的死期認知總是早於那些可憐蟲臨死之前。

強烈的憂患使在下日漸消瘦,喘息之間也劇烈到將咳出肺腑。這般醜陋的病態被艾米麗小姐看在眼中,這使在下本就不旺盛的食欲更味同嚼蠟,仿佛每晝固定的進食也像逾越節的最後一頓晚餐。

此番消極的言論未曾懷揣一絲詆毀我可敬的廚師——裏格斯先生的本意,況且他的手藝一向備受讚譽——從東交民巷回來的大人物,這位見過世麵的先生隻言他是住在淳親王王府,如此人物在親自品嚐過裏格斯先生的手藝之後,便直言不諱願為裏格斯先生向清政府上書,賜他名為''尚膳正''的一官半職。

隻是這句類似於玩笑話最終不了了之,無論裏格斯先生是否置疑在下從中作梗,甚至他曾私自拿著在下同那位先生的來往書信請人翻譯,在下已經對此全無興趣。

裏格斯先生是位謹慎的南部威爾士人,謹慎的小眼睛總是滴溜溜地望向四周,像位剛出生的繈褓中的嬰兒那般天真好奇,但他已經四十來歲了,還有一個給子爵家做賬房的兒子。

裏格斯先生實在太膽小了,連抽煙都隻敢慢慢地嘬上一小口,憋得臉色通紅才吐出一道小巧精致的煙圈。他的一對尖耳隻是有氣無力地蜷了起來,像樹洞一樣塞不進去任何事關主人家的秘密。

裏格斯先生唯一招搖的便是他的大肚腩,這在一眾麵黃肌瘦的仆役中實在不相稱,仿佛裏麵塞滿了從威爾士運來的六點鍾的牛乳,抹著黃油的烤爐麵包,粘著泥星的溫熱雞蛋。

這是事關他手藝的最大秘密,一種超乎奧斯曼卡巴作料的配方,甚至不該吝嗇於用專利來讚譽。

為了享用這份配方,甚至某位總督先生不止一次與我提及是否願意忍痛割愛,他想開出每月十磅的重金薪水雇傭裏格斯先生。

康希爾雜誌的連年不景氣早使我的錢囊空空,事實上,最近刊載的除了年輕的哈代先生的《還鄉》稍有反響,整本雜誌便隻向沽名釣譽者兜售了數百本。

微薄的稿酬使我實在沒辦法開出更加豐厚的薪酬來挽留這位手藝驚人的廚師。

但心動的裏格斯先生權衡一番,還是打消了這個平生最大膽的念頭。

這不符合他一向謹慎的作風,更何況他已從不知何處探聽到這位總督先生接受了女王的任命,正準備登船前往非洲履職。

年輕的神甫--約瑟夫先生不止一次登門拜訪,他是肯辛頓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一名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