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拿開你的手(1 / 3)

他斜靠在走廊的欄杆上,下午溫熱的陽光灑在他頭頂翹起的發梢上,形成一個毛茸茸的光圈,對著餘楚的正麵籠在一片昏昏的陰影裏,但是臉上的表情帶有一種挑釁的笑意,他說,“嘿,餘楚。”

餘楚認識他,是學校裏有名的混混,打架狠不要命,被學校處分了好幾次都因為家裏人的關係隻落個留校觀察看的罪名,餘楚不想和這種人扯上關係,所以不去想他為什麼會認識自己,拉了拉肩上的書包帶子,就低著頭走出教室。

在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被他一把扯住了校服袖子,也不說幹什麼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餘楚,餘楚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竟然抬頭瞪著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衝他說:“放開!”餘楚盯著他的臉時看到他眉角有一條細長的疤痕。

被故意留長的劉海遮著,不知道怎麼他聽到之後就乖乖地放了手,依然一言不發地跟在餘楚的身後。回家的路上餘楚加快了步伐,但是他仍然不緊不慢地跟著,像個幽靈一樣不聲不響,走到一個轉角的時候餘楚趁著機會扭頭一看,恰巧看到他張站在身後,餘楚嚇得大叫了一聲,“啊!你神經病啊,跟著我到底想做什麼?!”他依然習慣性地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說,“送你回家。”

不知道為什麼,餘楚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跌回心髒,但是餘楚依舊討厭他,害怕被父母看見自己跟這樣的壞學生在一起,也害怕自己僅有的幾個朋友因此疏遠自己,所以餘楚假裝惡狠狠的樣子衝他說,“你理我遠點,保持五十米意外的距離!”餘楚本來還想說些更加難聽的話,但是看見他銳利的眼神,就把那句“一股渣滓學生的腐爛氣息”混合著唾沫咽進了肚子裏。

“噢,是這樣啊。那時提出雙重擔保的信用金庫方麵,要向山村登記所發出照會。那個山林登記所的人我認識,他向你打的電話。我後來才知道,當時我嚇了一跳。

不過,我已告訴他了,再有什麼事全部都先跟我說,放心吧。”拍著盤腿膝蓋的男人吉信心百倍地說。

“可是,你們發現的那個奇怪的界標是幹什麼用的?”老管家有點擔心地說。

“大管家太仔細了。那個記號已被我弄得看不清了,如果他們知道砍伐權被擔保了出去,我可以臨時發揮,叫他們搞不懂。”

“嗬,果然是男人吉啊!這樣好,一切交給你我就放心了。活著的店主沒有看出來,更不會讓幾個黃毛丫頭看破了。那樣,不就是笑話了嘛。”

老管家忽然激動起來,那神情絕不像是老年人。男人吉也附和著說道:

“對啊!今天已到這種地步了,才不會讓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看穿呢!這山林隻要交給我,我保證不會出錯。別的山林怎麼樣?”

“對呀,在別的山林可沒有你這樣聰明的好看山人,隻有下點功夫通融才可以。”

“交給我好了,總會有方法的。但是,你總得給點報酬吧。”男人吉又耍了個小花樣。

“沒問題,交給你可以。但是那幾個女人絕不能讓她們登上熊野和大杉穀這兩片山林。”老管家直截了當地說。

“上代店主真沒給大管家你留下什麼遺囑嗎?”

男人吉不知又想起了什麼,悄悄地說道,老管家靜靜地點點頭。

“從祖上你們就開始當他們的管家。也不分給你點遺產?就是點退休金也好嘛?你從中做手腳的事難道是被他們發現了嗎?”

老管家雖然這麼說,但他的心裏也想到是不是他的所作所為被生前的老王子發現了,不禁低下頭去。這點到現在他根本沒想過。被男人吉一說,也不僅是因為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又或根本就是對隻顧自己而看不起店主的老管家的一種報複。老管家早就對不分給自己遺產的事而感到不痛快,而此時,心中的不快在酒勁的促使下,又在胸中發熱澎湃起來。

“沒事吧?過來,我們再喝幾杯吧!”說完,男人吉又叫跑堂的拿酒。

“該走了,不能喝了。太晚了回去,三個丫頭又該起疑心了。”老管家搖晃地站了起來。

都十點多了,才從大和上市到阿倍野車站。老管家從車站走到阿倍橋的一個十字路口,不禁再次想起了男人吉在鷲家口小餐館說的幾句話:“可能,上一代店主明白你做了手腳因此沒分點遺產給你……”老管家覺得男人吉的話越來越有道理。如果是這樣,老王子不可能一句話都不說就默默地死了。他肯定會用某種方法告訴什麼人,利用不可多得的機會給第三者留下信息。老管家越想越害怕,不禁心跳加快,血壓迅速升高,站在十字路口邊,快速喘息著。

上田丁線的小汽車站近在眼前,去往住吉公園的電車也停在那。到神木的濱田麗音家去一次的想法忽然產生了。即使現在到本町的矢島商店最快也要十一點多鍾才能到,因白天登山疲憊的滕代她們恐怕也早已入睡了。還不如搭上電車,隻用十五分鍾,就可到神木去。上麗音家裏,去看看老王子生前有沒有透露什麼消息給麗音。

隻等信號一變,老管家就忙穿過馬路,向正要開啟的電車跑去。

“老頭,危險!”

怒吼聲從後邊傳來。終於擠上電車的老管家對自己從鷲家回來又直奔麗音家的神速而高興。

在神木站下車後,他便朝著目的地——糧食加工廠走去。轉進門燈冷落的小道後,又從兼賣香煙的藥鋪前走過。走到麗音家門口才停下了腳步。

一輛小汽車停在了麗音家門前。以為自己認錯地方的他又向前走了走,才發現真的是麗音的家。

是一輛白牌子的小卡車,車門開著。他還以為是輛出租車呢。車裏沒人。

放慢腳步的老管家,悄悄地來到格子門前,拉開了二門。從狹窄的門縫向屋內看去。燈廳的燈亮著,一雙擦得非常幹淨的男士黑皮鞋放在拖鞋石上。

“有人在嗎?”老管家大叫著拉開了門。

“噢,來了……”

一個女人的熟悉聲音。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望著沒打招呼就徑直走進來的男人問道:

“是誰呀!”她不高興地說道。

“本家來的!”老管家一麵說一麵向裏走。

“哎呀!從本家來的,正是時候。快進屋來吧。”急促的聲音從屋裏響起。“正好,剛剛把醫生請來。”

“什麼,醫生……”老管家感到很驚訝。

“對呀!麗音的情況忽然有些不好……快點進來吧。”

老管家急忙脫下沾滿塵土的木屐。

走過客廳,推開裏屋的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見麗音一個人躺在床上。

燈光照射下,麗音無力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發紫,嘴唇發青,幹裂了。

“沒有什麼危險吧……”

老管家在身後問醫生,剛剛注射完畢的醫生,一邊整理用具,一邊用驚奇的眼神看著老管家。

“這位,是從本家……”

為他開門的女傭才剛剛開口,就被老管家急忙打斷了她的話。說:

“啊,她的親人是我,謝謝你這麼晚了過來給她看病,還不知道病得怎麼樣呢?”老管家用親切的口氣向大夫打招呼。

“噢,她是你的親人啊,正好,才聽說她沒親人。正令我難辦呢。她的情況是剛剛懷孕,腎髒有些浮腫。吐得比較嚴重。”

“噢,腎髒浮腫……”

“對啊,也就是醫學上所說的妊娠腎,要是不好好留神,在分娩時就有可能引起子癇,母子性命堪憂啊。情況如果不好,就隻有想想要不要打胎了。總之,要多休息,含水分多的不要吃,還要少吃含鹽多的食物,這樣好得快些。也要有專門護理她的人。”

“專門護士,可以嗎?”

“行。專門護士也可以,什麼樣的都行,隻要會看護病人。以前一直是她一個人生活,有很多不方便,一定要保持安靜,誰和我一起去拿一下藥?”

醫生洗完手準備離開。醫生的提包馬上被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抱起來了。

“好吧,還是我和醫生去取藥吧。辛苦你照料一下這裏。”她跟著醫生去了。

現在屋裏隻有老管家和麗音兩個人了。老管家靠近了麗音身旁。

“感覺好些了嗎?”

“今天,為了什麼事老管家先生這麼晚了還過來……”聲音顯得非常衰弱。

“噢,我今天隻是偶爾過來,早上陪小姐們上了吉野,在回來路上,忽然想起來到這看看。沒想到趕上你出事。明天我立即找人來照料你,你放心養著吧。”

受老管家安慰的麗音忽然想起到了什麼似的,從那雙單皮冷眼中放出了光。

“吉野……去吉野賞花,正是這個時候。在上千本的櫻花茶室一帶,穿著漂亮衣服的小姐們,坐在紅色地毯看花,那真是畫一般的美呀。”

她陶醉地說道。忽然,聲音低了下去,她閉上了嘴巴。

“今天不是去看花,主要是去看作為遺產的山林的。”搖了搖頭的老管家告訴她不是去賞花。

“遺產之中還有小姐們的山林?三個人一塊前往,這山林主的派頭十足啊!”

在那張陰暗的臉上,冷冷的目光失去了以往的安詳,她努力幻想著眼前的景象,描述著,眼裏閃出異樣的目光。老管家連忙換了話題。

“剛剛那個幫忙的女人是誰呀?”他問的是那個去拿藥的中年婦女。

“你看到拐角處那個兼賣香煙的藥房了吧!她是那兒的夫人,我時常從那兒買藥,今天,醫生就是她叫來的……”說話的麗音,可能是太累了,安靜地合上了雙眼。

坐在麗音枕邊的老管家打量著這間寂靜的屋子。在醫生的話裏可以知道麗音其實早已得病,看樣子麗音在生病前兩三個小時還在打掃房間的裏裏外外。把細小的地方都打掃得很幹淨,老王子的照片掛在房內。頭向著照片的麗音,好像置身於老王子的守護之下似的,安靜地閉著眼,臉上顯得很憔悴,慘白的額頭和小巧的鼻梁微微地抽動著,顯示著麗音的性格。適才說到蘇時的激動以及此時慘淡的寂靜,使得老管家認為麗音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企圖和打算。

開門聲從門外傳來,緊接著便有人走進來了,原來是藥店家的夫人取藥回來了。她把醫生開的方子和拿的藥都放在了麗音枕邊,就勢坐了下來。

“現在總算放心了。晚上她上我那買止吐藥時,剛好我那口子不在。我就等丈夫回來後包好藥送了過來。當我來到時,就看見她的臉色發青,倒在大門口,可嚇壞我了,隻好把醫生叫來了。孤單地一個人生活,她可怎麼辦好啊,剛才,可太危險了,我家那口子也過來了。”

她努力解釋著。凸出的金魚眼的她又毫無顧及地看著老管家:

“晚上你怎麼辦?”

“噢,你說我嗎,我……”

在這個嘮嘮叨叨的金魚女人的麵前,老管家感到不知所措。是留下照顧病人呢還是請她幫忙照顧麗音一個晚上呢?他不知道。

“我隻是偶然遇到,也不知道這出事了。這怎麼辦呢,我也……”

他想征求一下金魚眼的建議,忽然睜大雙眼的金魚眼審視地看向老管家。

“你年紀一把,又是本家管家,和別的年輕男人不一樣,留下照看病人也沒什麼。我不能留下照看了,我還有孩子在家呢。”說完,她把臉轉向麗音,“這樣,別的事就交給大管家了,我要走了。夜裏想吃什麼我給你做點。”

睜開眼的麗音搖了搖頭:

“我吃過晚飯了……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客氣了,你身上有病。那好吧,晚飯也交給大管家吧。”

她把稀飯在廚房的煤氣灶上,菜放點鹽燒一下的事交代完,就匆忙告別而去了。

麗音在藥鋪夫人離去後,睜開了雙眼。穿過客廳的老管家走進廚房。把外衣脫下僅穿件襯衣,立在水池前。映入眼簾的是淩亂的丟在那裏的醫生洗手用的臉盆和燒水的水壺。金魚眼沒來得及收拾的蔬菜散亂在案板上。老管家把掛在牆角上的日式毛巾紮在頭上,開始打掃廚房。以前除了去戴斯那裏,他總在盆栽商那兒過著光棍生活,所以幹家務活兒難不倒他呢。

收拾妥當後,點著煤氣開始熱粥,又用水把竹筍、青豆、蘑菇煮好,沒放醬油和鹽,隻放了些碎海帶來調味。做著做著使他產生了在戴斯家的錯覺。以前也是因為偶然機會認識了戴斯……激動的光在老管家的眼裏閃動著。

把稀飯放進碗裏,菜放進盆中,他慢慢地把屋門打開,麗音依然睜著雙眼。

“剛好,快點趁熱吃吧。”

可能是食欲不振的原因,麗音僅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老管家把飯菜搬到了枕邊。

“你有孕在身,一定得多吃些才好。”說著,他來到麗音身後想扶起她。

“不必了,我能行。”

她躲開老管家的手,用肘部強撐著坐了起來,拿起筷子。躺著不太明顯的腹部,坐起來後看著十分突出,從睡衣中露了出來,映入老管家眼中是動物般醜陋的樣子。一絲微笑在老管家細小的眼中閃過,便又在麗音身邊坐下。

“如何,菜的味道還行吧?我跟你一樣,一個人過,幹這點事也是內行,你不用客氣,盡管吩咐就是。”說完又為麗音倒了杯茶,仿佛女傭似的。

“真是感謝你,給你添了很多麻煩……”麗音感激地低下了頭。

“說哪的話,照料你是已故店主交給我的責任。店主的不少高門貴親,不僅僅是你,還有小姐們遺產繼承的事都托付給我了。他對我的信任讓我感動。”他一麵說一麵觀察麗音的神情。

“對啊,什麼事隻要交給老管家先生便不會有錯,這是店主生前經常說的。”

“噢,不會有錯……是嗎?隻是近來我都糊塗了。店主過世前前年的收入結算時出現了赤字,還有很多地方小店的費用也沒收上來,真出了大錯。難道店主沒說什麼嗎?”

他假裝很誠心把自己的失誤說了出來。事實上是他把全部的錢收了上來,將其中的一半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什麼?我怎麼沒聽說過這樣的事。他隻是說你是個信得過的人,辦事不動歪腦子,勤勤懇懇地。難道你感覺到了什麼……”她反問老管家說道。

“噢,沒什麼。既然他那麼相信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的事呢?”

他緊追著問,麗音輕輕顫抖她那幹裂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