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宜大概確認以後,夏謙帶著梓雨又去了另一家頗具權威的大醫院做了一次較為詳細的全麵檢查。醫生推算著懷孕周期,已經大概六周半的樣子。走出診斷室的時候,夏謙笑著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梓雨說:“時間上還是差不多的”。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梓雨勉強著用笑來掩飾心裏那一陣淩亂的刺痛。可恨之人必有可嘲之處。
或許是經曆了這一整場不太小的動蕩,心情一直沒能徹底從低穀中複蘇。再加上連日來的氣溫驟降又四處奔波勞累感染了風寒,梓雨開始有些食欲不振了。夏謙又一次讓梓雨把工作先辭了,在家休養。對於梓雨來說,沒有工作才是人生最無依無靠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可是,梓雨現在每天上班搭車都開始感覺頭暈反胃,到了公司也是一身疲乏無力,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天又越來越冷,還冷得特別透。
梓雨決定還是辭職了。畢竟,工作是可以再找的。而且就算是強撐下去,難受的也隻會是自己,更何況她也沒有力氣跟夏謙對峙在辭職這個決策上。辭職以後,梓雨便一直待在家裏,有時候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隻是偶爾在母親的陪同下在家附近走走,零零碎碎買一些婚嫁用品,或是去離家不遠的新房看看境況。
房子很大,也很空,以前是出租給別人的,現在收回來給他們做新房,隻是簡單裝修了下,清潔打掃幹淨,擺放一些新家具。可是,還是很空,感覺不出溫度的空。梓雨其實並沒有發覺,現在的自己比從前敏感了很多也更加缺失安全感,甚至是自閉,害怕麵對人群和陌生人。
據說今天會有人來新房安裝臥室的窗簾,母親特意拉梓雨過來看一下,順便也好讓她出門透透氣,否則真擔心她一天到晚待在家悶出個好歹來。雖然這套未來居所的布置跟梓雨心目中的樣子相去甚遠,可是她還是滿意的點點頭。
親朋好友來看新房,都說這房子顯得空,梓雨說:“以後住久了就會慢慢填滿的。”這是梓雨真實的想法,將來的生活還有太多太多需要自己親手去創造的,如果,這個將來能長遠繼續的話。這樣倉促的時間,也隻好先如此這般了。不管怎樣,梓雨也隻想安安穩穩地開始過日子了。
這時,梓雨無意間看到書桌上不知這個粗心的夏謙幾時落下的手機。這是一款看上去用了相當一段時間的老款手機,梓雨輕輕將它拿起,和前不久他送給自己的新款手機放在一起,心上湧現一些莫名的小溫馨,有孕在身的女子奈何真的多一些善感。
梓雨向來也不曾隨意翻動別人的手機,即使關係再親密。可是今天,她卻又無意間打開了他的手機發件箱,上一刻的柔軟情緒忽就打下了死結。那一句“想你了”,不是給梓……夏謙這個未婚妻的。
梓雨放下手機,扯著正和工人們討論裝修進度的母親就走:“媽,回家!”她臉上滿是憤慨。
“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媽!您就別問了!”梓雨極不耐煩地敷衍著。母親也沒有再說什麼,隻跟著梓雨往回走。
那個手機號碼,梓雨是有印象的,就是當初發短信讓梓雨離開夏謙的那串數字?其實,為這樣的事情怒火中燒,這對梓雨真的是頭一次。此時無奈,囚禁於一具這樣狀態下的身體裏,梓雨本已不是梓雨,她是誰?早已經麵目全非。
走出門沒多遠,恰巧碰上夏謙過來,估計是來取手機的。看到梓雨一臉漠然的表情,他似乎還感到莫名奇妙。梓雨正眼也不看他,繼續拉著母親往前走。隨後不知母親又折回去教訓了些什麼話,夏謙也隻得默默先跟著梓雨一並送她回家。
坐在梓雨狹小的房間裏,雖地方不大,卻收拾得很溫馨,這樣的感覺卻並不存在於這已經共結連理的兩人之間。這是梓雨的家,也是夏謙一向待不習慣的地方。
父母都刻意回避,讓他們兩個私下交涉。梓雨開門見山的問起那條信息的事:“那條信息是怎麼回事?你想她了?想她還幹嘛跟我結婚?”
“隻是句玩笑話嘛。”夏謙說得輕描淡寫。
“這樣的玩笑話,卻又偏偏是和她?在這樣的時刻,在夜深人靜的時間裏?”梓雨感到很可氣,明明自己腹中孕育著的生命是兩個人共同的,而這身體上的煎熬卻讓她獨自一人承受。作為男人的他卻還能依然若無其事的跟別的女人開起你儂我儂的曖昧玩笑?這是什麼世道?男人可以為所欲為,女人就該這麼悲催!
梓雨對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和言辭犀利的責備。這在從前他都是未曾見過。卻不想,梓雨也挑撥起了他幾分怒色。也許他不甘在麵子上落了下風,於是反倒態度強硬的質問起梓雨:“那你和那個李強是什麼關係?”
“同事啊,他是我組長。”
“組長?同事?下了班還要發信息聯係?我打電話就不接,說沒電了!”
“你什麼意思?”
“哼,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清楚什麼?”
“你知道我那些朋友怎麼說嗎?他們說,我們在一起這麼快你就懷孕了,要我弄清楚點……”
梓雨張著嘴,卻終於沒有回答上一句話,算是無言以對了。一直以來的那個最不確定終於第一次被他如此露骨地說出了口。她向來也不太擅於為自己辯解,即使碰上這樣殘忍著踐踏自尊的問題。
梓雨失望至極:“好吧!你以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愛想誰就想誰……”路已經走到這裏,她的“目標”也算兌現。“不過,以後要麼就別騙我,要麼就永遠別讓我知道!”。梓雨知道,自己若記恨的事,就千萬不能給她丁點兒報複的機會,否則她潛意識下的行為是不會就此作罷的。
那風那月遺留的小街小巷。那片繁華喧囂的紅塵印記。那莊離愁別緒的悠悠心事。那昏黃,那幽暗,那深邃。曾經多少次心甘情願就此迷失,那些小小的瑣碎的憂傷,彌留,至此。
已然失去重心無法平衡的心靈和身體,梓雨的潛意識在恍惚間依然默默相信,結局總是好的,不好,是因為還沒到結局。她已經躺在床上一整天。身體似乎始終沒有辦法適應新生的那一部分。加重的風寒,心裏堵得慌,胃也空得荒涼,卻沒有半點兒食欲。
七七給梓雨打了個電話,問了個大概,公司的同事也都很疑惑,為什麼梓雨剛出筆大單就要辭職。然後,她告訴梓雨,她也辭職了,要去另一個城市。是的,現在的七七,根本沒有辦法停下她獨自飄零的腳步。
母親打了個電話,把夏謙叫了過來,希望能規勸她心疼的女兒,哪怕能喝下一碗熱湯也是好的。
事實證明,梓雨身體裏的消化體係是徹底罷工了。吃下去什麼,便原原本本的吐出來。持續了一天一夜,終於又被夏謙帶去了那個讓梓雨莫名懼怕恐慌的地方……醫院。排隊、掛號、問診、檢測……又是折騰了大半天。臨近黃昏的時候,梓雨突然就被通知要留院觀察了。據說屬於妊娠反應較重,吃不下東西自然需要的營養也跟不上,所以,隻能吊水,打營養針。
這是梓雨生平第二次吊瓶子。記得第一次還是在兩年前的那個夏天,半夜裏,梓雨突發的急性腸胃炎。至今,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陣陣陣痛來襲的時候,自己幾乎是疼得死去活來地昏厥在母親懷裏。從咽喉到胃腔裏都已一路摩擦似生了火。
母親陪著她整夜未眠。當時的梓雨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直直看著窗外那片死寂的夜,深不見底,感覺自己從未曾如此接近死亡,又感覺自己從未曾如此期待過黎明。一直那樣熬到了天亮,當藥劑連通靜脈血管的那一刻,梓雨突然萌發一種感慨:“原來,有時候,”安樂死“對某些人是何其幸福的期待。
而這一次吊水,一吊就是十天。不得已,拍婚紗照的預約日期也被迫推遲。每天躺在病床上,量體溫,測脈搏,打針,吃藥,吃了吐,吐了再吃,再吐,如此反反複複,數著分分秒秒的時間筋疲力竭的熬過。每天張望著那一張張病床上臥床保胎的女同胞,梓雨近似乎有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觸。
到後來的幾天,護士每天還是會把梓雨從睡夢中喚醒,而梓雨也已經能在迷迷糊糊中條件反射本能的伸出雙手。護士溫柔的問:“林梓雨,今天紮那隻手?”梓雨看了看自己這雙活像被發酵了的“小熊掌”,伸到護士眼前,有氣無力的建議:“美女,你看哪裏能找到血管下手就紮哪裏吧!”護士微笑著看著梓雨,輕輕拍打著試圖下針的地方,一處接一處,兩隻手換來又換去,臉上也漸漸露出難色,眉間起了褶皺。
為了能盡早離開這白色煉獄,梓雨開始努力將一點點灌下去的食物小心克製著不讓它們再逆反著奪口而出。盡管醫生說:“提早出院,後果自負。”
大多數人都說,妊娠期過了前三個月食欲就會轉好的。於是,梓雨每天對著日曆翹首以盼。後來的事實證明,大多數人說的和梓雨的情況連一毛錢的關係也扯不上。
梓雨的母親仍是一直盡心盡力的陪在她身邊,每天詢問梓雨想吃點什麼。隻要梓雨能提出哪怕一丁點兒的食欲靈感,母親都會盡力去完成。這個世界上真正疼惜自己的也莫過於這實實在在的生養之情了。梓雨一直都懂,可是除了懂以外,她卻始終也做不成他們眼中懂事的孩子。對於父母自始至終無私給予的,梓雨怕是又依賴又刻意回避。
那一些藏匿至深的心裏話也不是身為女兒的梓雨多麼不願意跟跟自己的父母說,隻怕說了會更讓至親難以心安。她打小就已經太習慣用外在的冷若冰霜將體內炙熱的烈焰嚴密的封存,她不惜暗自將數十年來苦苦囚禁於軀殼的那個自己焚燒殆盡,也不願被人看穿她內心的真實。
梓雨不得不承認,她是太容易被感動又能瞬間麻木不仁的矛盾體。隻是未曾想到一個新生命的依附便刺破了她本已無堅不摧的偽裝,那些塵封已久的軟弱與堅強一並泛濫而出,覆滅了那個曾經蒼涼著不露悲喜的林梓雨。
自從梓雨通過胎心測試儀器,聽到傳自自己身體裏的那強勁的馬蹄聲般的節奏,她便開始驚歎於生命的神奇。兩個節奏截然不同的心跳出現在同一個身體,既互不幹涉,又息息相關。
後來,每個月的定期產檢,梓雨自己都能告訴醫生那顆頑皮的心髒活躍在哪一方。這樣的幸福,時而也殘忍著梓雨此刻敏感而脆弱心。因為她始終無法感受到,已經身為自己丈夫的夏謙對她有更多的關心。雖然,每次他都會陪著梓雨去醫院,每次,他都會忙碌於求醫的人群中。梓雨也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小孩的健康,這樣的擔心裏似乎夾雜了太多無奈,太多依附於兩人感情之外的東西。即將成為母親的梓雨,又何嚐不是最憂心自己孩子是否一切周全的那一個呢?
再次見到夏謙的父母,自己的公公婆婆,梓雨已經明顯生了抗拒。這雙梓雨曾經想自己若是過了門一定要好好侍奉的對象,仿佛像剛剛爭鬥過的對手一樣。現在每次麵對他們,梓雨感覺自己像極了一隻差點兒痛失骨肉心急護崽兒的小母貓。雖然她極力以沉默掩飾自己內心帶刺的情緒。
最初,關於小孩“去留”的話,他們也給出了很多看似冠冕堂皇的說辭,可對於梓雨而言,一切解釋都是可笑又可惡的。再現實不過的這一場考驗,讓梓雨打從心底涼了個透徹。她做不來虛情假意,盡管家人一再言傳身教讓她懂得如何去討好。
對於公公婆婆,至此,梓雨已經除了見麵的禮數便再無多話可言。她忘不了,他們曾說過,這個孩子,不要。那是一根尖銳的倒刺,深深插入一位即將為人母的女子最柔軟的痛處。
這世上原本有很多條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堵了。
有的人,她原本也不會撒謊,被騙得多了,也就忘了真話怎麼說了。
時間漸已接近年尾,再過數天就是元旦了,這嗜血的本命之年。婚宴訂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十輛紅色寶馬編排成浩浩蕩蕩的接親隊伍來迎娶這新娘。新郎手持玫瑰,單膝跪地,許諾這輩子都會讓梓雨幸福。梓雨看著手裏十一枝嬌豔欲滴的粉紅玫瑰,心裏掂量著:“這樣,就算是把自己‘風光大葬了’嗎?從此就貼上已婚的標簽,總所周知地掉了。”
“梓雨,我愛你。我夏謙從今以後一定會好好地對你,給你一輩子的幸福!”梓雨也就這麼傻傻地掉下感動的眼淚,把這句逢場作戲的台詞聽到心裏去了。
接著,梓雨就被新郎夏謙心驚膽戰的抱上主婚車。婚車被嬌豔的花朵點綴的斑斕絢麗,車頭上,一對笑盈盈的新婚玩偶幸福甜蜜地相擁著。天空飄灑著綿綿的冷雨,每輛車的車窗上都貼著張揚的大紅“囍”字,車頭上都貼著紅豔喜慶的“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