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聰明!不過不管怎麼樣,白紙黑字,合同我們已經拿在手裏了,你也安然無恙就什麼都好了!等著拿獎金吧!嗬嗬……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想吃什麼,盡管開口!”
梓雨正處於歡呼雀躍的興頭上,忽然感覺身體裏似乎湧出一股暖流。於是,她不得不讓李強稍等片刻去了一趟洗手間。女人的那點兒事總是叫人悲喜交加,或者說,不管怎樣都算不得喜事。梓雨的例假已經推遲一個星期有餘了,也許是這段時間工作忙?壓力大?飲食刺激?她這樣安慰自己,總之,應該不可能那麼湊巧的,和夏謙就那麼一次。
可是,仔細檢查了一番,還是什麼也沒有,梓雨可從來沒有這麼懷念過她的大姨媽“呀!她悻悻地從洗手間出來,落空的心情顛覆了她之前的那股對食欲的衝勁,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下了班,路過藥店門口,梓雨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便一鼓作氣走了進去。
“您好!請問需要哪方麵的藥呢?”藥店的導購小姐很熱情。
“嗯……就是那種能測有沒有懷孕的……”梓雨在腦海裏努力搜尋著那些陌生的詞彙。
“哦,您是說早孕試紙吧?”導購小姐依然燦爛地微笑著,這樣溫和的態度倒是解除了梓雨心裏的莫名防備。“您看看這種行嗎?這一種用起來方便,而且準確率高。”
“哦,那就這種吧。”梓雨隻想著趕緊付款走人。
“您以前用過嗎?如果您沒用過,雖然裏麵的使用說明很詳細,但還是建議您多買兩個,以免使用不當……”
“好吧!給我拿三個。”梓雨沒等導購推薦完,就把錢放到了收銀台麵上。
回到家,吃晚飯,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著時尚雜誌。她仍在想著包裏放著的三張早孕試紙,上麵說,要第二天早起的晨尿,所以,梓雨隻能傻傻地等天黑,等天亮。她此時的忐忑心情比聽著<<忐忑>>要忐忑多了,仿佛一個罪人在等待著明天一早最後的判決。
第二天,天還沒來得及亮明白,梓雨便實在賴不住性子早早起了床。她第一次在自己家裏上個廁所上得這麼小心翼翼、心驚膽顫的。梓雨從口袋裏掏出第一張早孕試紙,撕開,又仔仔細細將包裝上使用說明那幾行細細的小字來來回回讀了N遍。可是,第一次,她還是弄砸了。她也深刻地明白,為什麼藥店的導購回建議她多買幾個了。
撕開第二張試紙的時候,梓雨多少也有了些經驗。她把測好的試紙放在廁所的燈光下,屏息凝神地等待著結果,第一道杠很快紅了。第二道杠……淺淺的,不明不白。梓雨又撕開了第三張……
忙活了一早上,梓雨最終得出的依然是一個不明不白的結果。她又有些害怕了。也不記得是誰跟她說過,這驗孕的試紙吧,也不是太準的。如果顯示你沒有懷孕,到也有懷孕的可能。但是如果現實你懷孕了,那麼恭喜!你就一定是懷孕了。
梓雨回到床上,想著想著事又昏昏入睡了,再睜開眼,已經是上午九點,她噌地從床上翻騰起來,大叫一聲:“哎呀!我鬧鍾今天怎麼沒響啊?難道是我睡得太死了?”
這時,隻見母親推開房門,驚奇地看著立在床上的梓雨:“你們不是星期六不上班嗎?”梓雨一下子癱倒在床,她感覺自己已經魔障了,一驚一咋的日子總讓她心裏沒個底,莫非真的嫁人才是王道?
反正是休息,在家閑著也不過是充當一個話簍,不如把夏謙約出來正兒八經地研究一下眼前這不明不白的狀況。和夏謙坐在一起,梓雨又忽然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心裏依然飄浮著那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怎麼了?心情看著不太好?大姨媽來了?”夏謙原打算跟梓雨開開玩笑,哪裏知道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就怕它不來了,永遠都不來了。”梓雨陰沉著臉。
“你到底怎麼了?”夏謙關心道。
梓雨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吧,雖然自己也沒確定,如果是一場誤會,至少能試試這個人吧。“夏謙,我……可能懷孕了。”
“不是吧?什……什麼時候的事?”看得出這驚天動地的消息讓夏謙開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啊?你當時沒在場啊?那次以後,到現在我姨媽都沒來。”梓雨有些氣不過。
“那你怎麼確定你真懷孕了?”
“我買了早孕試紙自己驗的呀!因為沒經驗,還用了好幾張呢!”
“結果呢?”
“兩道杠。”梓雨伸出兩根手指頭。
有些傷不會再被輕易提起,卻已成為一輩子的烙印,永遠新鮮得生疼。
夏謙帶著梓雨去了一家婦產醫院,去服務台問診掛號的時候,護士小姐問:“婦科還是產科?”兩個人頓時茫然。
“哦,是這樣的,如果小孩打算生下來呢,就掛產科,如果不打算要的話,就掛婦科婦科。
夏謙想了想:“婦科。”
梓雨眼睛直直的盯著夏謙的側臉,揣測著他心裏此刻是怎樣的想法。她想象著當時兩個人坐在夏謙車裏的最後談話。“如果……你真的讓我懷孕了怎麼辦?”
“那我們就結婚啊!”
“才不要!有了我就去醫院做了!”當時的夏謙那樣胸懷坦蕩,當時的自己那樣悠然灑脫。可眼前,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梓雨有著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最後,B超和尿檢都沒有結果。
“隻能抽血了檢驗了,不過結果要第二天才出來。如果證實是懷孕的話,B超檢測不出隻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發育時間尚早,所以檢測不出來。一種是宮外孕。如果是宮外孕那就有生命危險了……”醫生說。
梓雨拿著醫生開的化驗單來到抽血的窗口,這裏是她從小就害怕的白色域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不斷喚醒著被針紮的刺疼和藥水隨針尖掙紮在皮下組織裏的脹痛。其實梓雨是害怕抽血的,因為從小到大她都沒幹過這事。打針都疼,那抽血豈不是更恐怖?可是現在卻沒人能幫她堅強,除了自己,除了假裝。
走出醫院的大門,梓雨淡淡的問:“為什麼你要掛婦科。”
“因為我們還不確定啊。”
不確定?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懷孕了?不確定要還是不要?還是不確定……梓雨沒有問出口,一上午的折騰,她也沒有力氣來掙紮這些至此一直讓她耿耿於懷的事。夏謙將忐忑不安的梓雨送回了家,然後便垂頭喪氣地走了。
梓雨回到家,空無一人的房間。她不知道父母去了哪兒,也不想找他們,隻是一個人靜靜坐在房間的床上,看著窗外的黃昏一點點消沉。手機響起,是一個陌生來電。“您好,請問是林梓雨吧?”
“嗯,是的。”
“哦。您好!我是今天給您做檢測的醫生。您的檢驗報告出來了,驗血的結果呢確定是懷孕了。但至於B超為什麼沒出結果,希望您過幾天再到醫院複查……”梓雨翻出一根香煙,又慢慢放下。她緊握著手機猶豫不絕。但卻一時間想不起自己是在猶豫什麼。
梓雨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她隻清晰的記得當時一切發生之後的那個如果,兩個人是如何各自立場堅定的信誓旦旦。現在如果即成了事實,卻又在心底各自起了惻隱。掙紮一番後,梓雨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畢竟,這是兩個人的事。畢竟,這也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一條生命。
從前,梓雨看到這樣的事發生在別的女人身上都會感同身受的心痛幾分。這一次,並不是梓雨對自己有多狠不下心。隻是,如果這樣殘忍的決定從對方口中呼之欲出時,心痛裏帶刺的恨。
梓雨每天抑鬱地上著班,她開始逃避著人群,也逃避著七七。可是,該來的依然會來。幾次三番跟夏謙談論該如何處理這意外到來的小生命的事,總是沒有明確的表態。梓雨說:“我們結婚吧!”夏謙卻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言下之意的決定在梓雨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他的神情似乎百般無奈,卻再也讓人感覺不出絲毫溫情。夏謙說,他們家現在經濟出了一些問題,這時候結婚確實拿不出錢來。而且彼此雙方交往不久,都還不夠了解,這樣倉促的婚姻實在沒有保障。又說他自己抽煙喝酒,怕會影響到下一代的健康。梓雨陷入很深的沉默。不是梓雨不通情理,隻是這一個個借口在梓雨麵前壘築成的高牆,已逐漸淪陷成她心裏不可解的萬丈深淵。
那就先讓父母知道吧。“梓雨這樣說,也隻是抱著一絲給自己一條退路的希望。這夜,梓雨哭了。從無聲到抽噎,從凝聚到決堤。撕心。裂肺。夏謙卻一直離她那麼遠,沒有關心,沒有安慰。他獨自在一旁抽著煙,歎著氣,偶爾故作輕鬆的繼續談笑。這一切在他眼裏是何其清淡。他不關心梓雨身體的感覺,也不關心梓雨心裏的感受。且不說心理上的創傷,也許,他隻是不知道他的這個決定將對一個女人的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心很涼,比這深秋的冷夜更涼。梓雨對自己,又疼,又恨。
“孩子不能要。”這是梓雨從夏謙口中聽到的最終判決。何為判決?就是明明直接關係到自己身體的事卻絲毫沒有打算讓當事人參與表態就作下的決定。原因和夏謙之前說的如出一輒,而梓雨卻還不知道把這樣難堪的消息告訴自己父母,就像當年第一次拿著低於九十分的試卷找父母簽字一樣。當年的梓雨單純得讓人心碎。
天已漸寒,梓雨已經穿上棉質的睡衣蜷縮在火爐邊上。敏感的母親明顯感覺出女兒的異樣。“你怎麼冷成這樣?”母親問。梓雨沉默以對。母親即刻明白了梓雨的無辜。她心裏一定覺得梓雨是可氣又可憐的。
“夏謙的?”
梓雨點點頭。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早就跟你提了醒……唉!那夏謙怎麼說?”
頓時,梓雨濕了眼眶。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第二天,梓雨依然和往常一樣去公司上班。她一直守著時間,看著秒針固執的一圈圈輪回,日子總是那麼長,長得荒涼。心裏雖然依然沒有底,但至少相比之下,現在是有至親的人站在梓雨這邊替她說話了。這個時間,梓雨略摸估算是雙方父母見麵的時候了。不管結局如何,至少父母出麵,她也算能坦然接受。
下班打車回家的路上,梓雨注視著車窗外飄過的風景,是出奇的陌生。陷入困境,該慶幸還有路可走。入了絕境,該期待剩下的路不可能再壞了。梓雨抹去臉上幹涸的淚痕,長舒一口氣。或許,是該了結這錯亂的迷茫。不留,則一切都將不留。這是梓雨一直的處事方式,卻被這樣太過突然的發展情節打亂了陣腳。所有的事發展到最後的最壞結果是否是自己還能承受的,一切過後生活是否依然能繼續。若可以,接受便是,何必頹廢到世界末日的樣子。
梓雨給夏謙發了條簡訊。“好吧!不管今天父母談出的是怎樣的結局,我都能接受。”她不堅持了。她接受這一次任人擺布的結局。在心底,梓雨告訴自己,結局過後,做自己,夏謙和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了,這一道傷痕在他們之間劃得太深。然而,簡訊回過來,“孩子留下,擇日成婚。”這樣的消息對於梓雨來說,仿佛是被上天陰暗的幽默了一把。更多的依然是無奈,還有母親最強大的支撐。
最無力逃脫的,不是誰束縛誰,而是一顆空虛的靈魂囚禁在一具奄奄一息的軀殼裏,維持生存。
懷孕。梓雨絲毫也沒有身為一個準媽媽的喜悅心情。同樣,結婚,對於她來說也不再擁有即將步入神聖殿堂的新娘的那種興奮神往。有的,隻是防備,防備,還有,防備。
那一家人,原是本著要謀殺她肚子裏這顆脆弱生命的用意。經曆過這樣一番沸沸揚揚的折騰,不管最終結局如何,母性的敵對本能已經被徹底激發。
梓雨隻能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硬著頭皮強顏歡笑地麵對那一家人。
發請柬、婚紗照、設喜宴、布新房……一切事宜都迫在眉睫,來不得半點鬆懈,也經不起一刻耽擱。既然選擇把孩子留下來,並且決定要在這之前把婚事也一並辦了,那麼新娘總是不好穿著婚紗卻挺著大肚子在喜宴上迎接賓客的。
領結婚證的那天剛好是梓雨二十四周歲的生日。她正逐漸體會二十四年前的今天自己母親的心情。都說懷孕生小孩對於女人來說,在身心上都相當於經曆一次重生。在過去醫學條件還尚不發達的時候,女人生孩子就等於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