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全就像遭了霜打的胡豆苗,頓時萎了,他唏噓著說:“鄔書記,我可沒有犯錯誤啊,我勤勤懇懇的幹,為啥子要撤我的職?”
鄔韶九陡地站起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喝道:“蘇子全同誌,你把自己那個當地主狗腿子的父親說成是烈士,這是欺騙組織、欺騙群眾的行為,這不是犯錯誤是什麼?蘇子全同誌,你的錯誤犯得大啦!”
蘇子全低著頭,不敢正眼看鄔書記,他心裏明白,一定是有人到鄔書記那裏告了他的黑狀,使他栽了跟鬥,這個告黑狀的人是誰?是彭文剛?王素梅?還是肖銀山?蘇子全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又不敢發作。
公社秘書黃傑說話了:“蘇子全同誌,你犯的錯誤性質很嚴重,你得寫一個檢查,要不然,你的黨員都保不住!”
黃秘書的話讓蘇子全嚇了一大跳,要是把他的黨員抹脫了,他就更慘了。事不宜遲,得及時表態,蘇子全連忙說:“鄔書記請放心,黃秘書請放心,我保證寫檢查,寫好,寫深刻!”
鄔書記輕輕地一揮手,歎息似地說:“去吧,希望紅旗大隊早點把黑旗丟脫!”
蘇子全啪的一聲,雙腳並攏,站直了身子,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就走。鄔書記這時卻喊住了他:“蘇子全同誌,你再留一會兒,我還想與你談談!”
趁鄔韶九留住蘇子全之際,肖銀山大踏步走出了公社的大門,他想盡快告訴社員們兩個好消息:一是今晚有電影看,二是蘇子全的支書被抹脫了。
肖銀山一口氣跑上瓦子山,社員們正在挖樹疙兜呢,依然有說有笑的,肖銀山很是滿意,當隊長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有副隊長在旁邊使力,自己輕輕鬆鬆的當隊長,公社大隊開會時,他還可以出出風頭,一把手的安排,二把手的挑抬,下蠻力的事就讓馮大漢這樣的莽夫去幹吧!肖銀山找了一個較高的位置站定了,拍了兩下巴掌,大聲說:“男女社員同誌們,暫時把手頭的活路擱一下,聽我說幾句話,我有兩個好消息告訴你們!”
聽說有好消息,社員們都將鋤把撐住自己的胸口,斜佯著身子,專心致誌的聽隊長宣布好消息了,這也是個歇稍的好機會,這個時候休息名正言順,不會怕馮大漢牽白牛來爬他的媽。
肖銀山清咳了一聲,大聲宣布:“公社已經決定,撤銷蘇子全大隊支書的職務了,他雜種龜兒子,這回子挨得慘!哼,茅廝頭的篾片——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咯!”
肖銀山講得口水四濺,幸災樂禍之情溢於言表。社員們沒有多大反應,好像對這條好消息並不感到意外。倒是彭幺叔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公社喊哪個來當大隊支書?”
眾人都明白彭幺叔的心情,他最盼望的就是他的兒子能取代蘇子全。肖銀山毫不掩飾地說:“當然是彭文剛咯,我們麻柳灣就隻有這幾個黨員嘛!”
張寶亮卻小聲說了一句:“那倒不一定,王素梅也可以當嘛!”
彭幺叔瞪了張寶亮一眼,想說話,卻很快把話咽下肚去了。肖銀山肯定地說:“鄔書記已經說了,叫彭文剛來幹紅旗大隊的支書!”
沒有人再關心誰來當支書了,九九妹子急不可耐地催促男人:“快說,還有一個好消息是啥子?”
社員也跟著起哄,嘻嘻哈哈的,馮大漢又耍副隊長的威風了:“不要鬧,聽隊長說,哪個敢再鬧,我就牽白牛來爬他媽了!”
社員們鴉雀無聲了,肖銀山興奮得紅光滿麵,聲音也洪亮有力:“今天晚上公社放電影,在東嶽廟大操場壩,大人娃兒都去,早點去,占個好位子!”
墳場上歡聲雷動,提起看電影,大人娃兒沒有不喜歡的,看電影就像打牙祭一樣,比打牙祭還安逸!彭幺叔又問:“今晚上演的電影是啥名字?”
肖銀山抓了一下腦殼皮,搖頭說:“好多個字,好像是一把一把,我記不清楚了。”
彭幺叔有些懷疑了:“又不是挽牛索子,一把一把?該不會是演‘英雄白跑路’吧?”
肖銀山依然搖頭,滿有把握地說:“肯定不是這個名字!”
社員們探討著晚上會放什麼電影,七嘴八舌的,就是想不出一個滿意的名字來。反正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大家樂得嘴呱呱的打話平夥,也不動手幹活,所有的人幾乎都是擺的同一種姿勢站著:用鋤把抵著自己的胸前,身子微微傾斜,這種歇息姿勢既省力又舒服,個個臉上掛著笑容,傻乎乎的,就像是一群笑羅漢集會。彭文剛看在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照這樣下去,那杆烏棒旗就送不出去了。不行,他得打個招呼,招呼大家幹活,要不然,大家裝聾賣啞地討論下去,到收工時也不會幹活的,現在公社已經明確由他來代理大隊支書,這個大隊將由他來管事了,他從現在起就得管。彭文剛重重地咳了一聲,大聲招呼道:“喂,不要挨著鋤把喂長奶喲,各人摸著活路幹喲!”
社員們這才明白,新的支書已經在管事了。那句話說得很形象的,把用鋤把抵著胸口歇息比喻成喂長奶,還真他娘的有些像。大家歡笑著,哄的一聲散開了。很快,墳場上便響起了唧唧呱呱的挖掘聲。彭幺叔站在遠處望了兒子一眼,臉上蕩開一圈笑紋,心裏想著:老子彭幺叔的兒子就是不一樣!
社員們一邊幹活,一邊抬頭望天上的太陽,從上午望到下午,總算把太陽望落了坡。麻柳灣人的日子就是這樣過的,隻要今天有一點什麼東西可期待的,就得認認真真的等待下去,就像等待發財一樣,隻要那樣東西還沒有到來,就得繼續等待下去。今天總算把電影等來了,肖銀山提前了半個時辰就喊收工了,他是冒著被撤職的風險喊收工的,他知道,提前收工的事一旦捅到公社去,他這個生產隊長就可能被抹了。在麻柳灣,盯著生產隊長這個職務的人可多著呢!
提起看電影,麻柳灣最積極的還是那些娃兒們,祥誌想得最周到,下午剛放學,他就夥同麻柳灣的娃兒們,跑步到大操場壩裏去搶占座位。搶占座位的方法很簡單:抱一砣石頭放在一個地方,這地方就被占領了,就像千百年來的戰爭一樣,誰占據了一座城市,隻需在那裏駐紮一支軍隊就行了,這砣石頭就是一支軍隊,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天還沒黑盡,東嶽廟大草場上就已經擺滿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