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彭幺叔

一塊大白布在操場的最東麵牽掛起來了,那塊大白布的四周是鑲了一圈黑邊的,兩個放映員,一男一女,兩人一邊忙碌還得一邊回答娃兒們提出的問題。祥誌是最愛提問的,祥誌問:那塊大白布叫什麼名字?放映員說叫銀幕,毛鐵說不對,應該叫檔子,娃兒們跟著起哄:叫檔子更好聽!放映員隻得依了娃兒們:好,就叫檔子!從此以後,這一帶的大人娃兒都把放電影的銀幕喚作檔子。

檔子掛好了,正對著檔子幾丈遠處放了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放了放電影的機子,機子上有兩個轉盤,一大一小,就是這轉盤上的膠片裏射出來的東西,再投到檔子上,就變成了電影。八仙桌周圍擠滿了娃兒,裏八層外八層的,圍得密不透風,一顆顆小腦袋隻往前鑽,都想探到前麵去看個究竟,鬧哄哄的,就像一群蜜蜂在築巢。

彭幺叔也想看稀奇,也就拚命地往八仙桌麵前擁擠,但還沒擠攏,就被一群娃兒擋住了,他隻得止步了,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好意思去跟一群細娃擠呢?他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全是些嘰嘰喳喳的娃兒們,隻有自己牛高馬大地站在中間,更覺不好意思,便又朝後麵退了幾步,站定了,等待電影開始。猛一回頭,卻見蘇子全站在他的身後,狗雜種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呢。彭幺叔假裝沒看見蘇子全,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銀幕。

天完全黑下來了,女放映員講話了,她的聲音很甜,彭幺叔幾次認真看她的臉,都看不清晰,模模糊糊的,更增加了彭幺叔的想象力。

女放映員講過之後,便是公社書記鄔韶九講話,鄔書記很會講,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彭幺叔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大聲念著:“雜種,好久沒打話牙祭了,今天硬是打了一回話牙祭!”

彭幺叔的話說完,鄔書記的話也講完了。銀幕上發出嚓嚓的聲響,電影終於開演了。彭幺叔也是認得幾個字的,就大聲地念起來:“列寧在一九一八!嘿,啥子球名字喲,恁球雞巴怪!”

彭幺叔的身後傳來一聲冷哼,他扭頭一看,蘇子全正用冷冷的眼光看著他。蘇子全小聲說:“屁話超過文化,文化不及格,屁話考一百!”

彭幺叔想搭話,可又想不到現成的話來還擊,隻得悶聲不語了,但他有點後悔了,怎麼說話沒注意到後麵還有一個雜種呢!

銀幕檔子上終於有人影晃動了,還有聲音,一個光頭外國人在白帆布上晃來晃去,那個人就叫列寧。列寧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彭幺叔小聲模仿著,他總想學會一兩句外國名言,到幹活時,大家累了,他再裝模作樣的謳一兩句外國話出來,博得大家一笑,也是樂事呀。彭幺叔別的本事沒有,唯獨學這些不用找老師教,無師自通。

終於,光頭外國人列寧將手一揮,拿腔拿調地說:“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列寧的聲音極有特色,彭幺叔被感染了,緊接著列寧的話,大聲補充了一句:“紅苕棒槌兒也會有的!”

彭幺叔說得太像列寧的腔調了,全場為之歡呼,大聲叫好,有人跟著喊:“紅苕棒槌兒也會有的!”

大操場裏洋溢著熱烈的歡笑聲。彭幺叔高興得噓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蘇子全從人堆裏擠了出來,離開了操場壩,徑直走進公社大門,來到了鄔書記的辦公室。鄔書記的門敞開著,蘇子全在門外站直了身子,像小學生一樣,怯怯地喊了一聲:“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