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誌心裏一動,他真想立刻到圓圓家去看看那張神奇的紙,但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劉木匠很狡猾,是不會輕易讓他看那張神紙的。圓圓已經看明白了祥誌的心思,她附在祥仇耳邊小聲說:“我把那張紙偷出來送給你!”

祥誌生硬地搖了搖頭:“我不要別人偷來的東西!”

圓圓解釋說:“那是我自家的,不能算偷!”

鍾光丙將圓圓家的蒼蠅過了秤:一斤七兩重!圓圓朝祥誌燦然一笑,提著空竹籃走了。

望著圓圓蹦蹦跳跳的背影,祥誌既羨慕,又嫉妒。

祥誌沒精打采地回到四合院,他正要邁步進門,忽聽得院子裏傳來慘兮兮的驚叫聲:“哎喲,痛死老子了!”

祥誌聽出來了,那是彭幺叔的聲音。按輩份和年齡,祥誌應該稱彭幺叔為彭幺公才對,但習慣了,麻柳灣的男女老幼都統稱彭金明為彭幺叔,彭金明已經成為麻柳灣所有人的彭幺叔了。祥誌聽那叫聲有點淒慘,一定是彭幺叔得了什麼急病或受了個什麼傷,才叫喚得如此之凶。祥誌沒有多想,急忙從中門跨進,進了前院。前院分為兩部分,左邊住的彭家,右邊住的蘇家。祥誌站在門外張望:彭幺叔的右手使勁地甩著,他的右手上吊著一塊木板,無論怎樣也甩不脫那塊木板。彭幺叔獨自在那裏跳舞般掙紮,左手也在幫右手的忙,但就是弄不掉右手上的那塊木板。彭幺叔家裏沒有別的人,無人幫他,他隻好一邊自救一邊呻吟。彭今明終於看見了站在門外的祥誌,就大聲呼喚:“娃兒,快進來幫我一下!”

祥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他看明白了:彭幺叔的右手中指被木貓夾住了!那木貓是用一塊木板和一個鐵夾構成的,是用來夾老鼠的,平時就放在門背後,彭幺叔今天伸手去抓木貓,隻想把木貓換一個位置,誰知卻觸發了機關,木貓將他的右手夾了個嚴嚴實實。那鐵架子的彈簧很硬,彭幺叔的左手用不上力,無法擺脫木貓,那根中指已被夾得變了形。祥誌癡癡地看著,不知該如何幫忙。彭幺叔把木貓的一端塞進門枋的縫隙裏卡緊了,這才對祥誌說:“你幫我把木貓按穩,不要讓它滑開!”

祥誌照著彭幺叔的吩咐做了,他把木貓按得緊緊的。彭幺叔的左手奮力猛搬,把鐵夾子搬開了,他的右手中指終於脫開木貓,那根指頭獲救了。彭幺叔這才放聲大罵起來:“我日死你劉木匠的先人板板,劉木匠,老子要牽白牛來爬你的媽!”

祥誌見他的手指還在滴著鮮血,忙提醒說:“彭幺叔,你的手在流血!”

彭幺叔回過頭來,瞪著祥誌,惡狠狠地吼道:“你娃兒也敢喊彭幺叔?想喊彭幺叔,你還得添幾個錢,你該喊彭幺公,不要沒老沒少的!”

祥誌不敢作聲,沒想到彭幺叔不但不謝他的相救,反而還臭罵了他兩句,都是自己平時聽別人叫慣了,也跟著叫彭幺叔,今天忘了老少輩份,挨罵活該。彭幺叔一腳把地上的木貓踢出門外,嘴裏又罵劉木匠了:“狗日的劉木匠黑心蘿卜!”

祥誌不知道這木貓跟劉木匠有什麼關係,隻得小聲念道:“是你自己被木貓夾住了,也怪劉木匠?”

彭幺叔又凶神惡煞地看著祥誌,大聲罵著:“老子用八分錢給劉木匠買了這個木貓,是買來打耗子的,不是買來打人的!”

祥誌聽明白了,原來這個木貓是彭幺叔用了八分錢向劉木匠買的,彭幺叔的手被木貓咬了似乎又與劉木匠有關係了。

彭幺叔甩了幾下血淋淋的手指,幾步竄到門外,撿起的上的木貓,不聲不響地走出了四合院。祥誌緊跟在後,他想看看彭幺叔到底要幹什麼?

彭幺叔徑直來到劉木匠的家門口站定了,他對著劉家的門大聲喊:“劉木匠,你跟老子出來,有屁股勁的就出來!”

聞聲出來的是鍾媒婆和她的男人劉金保,兩口子見彭幺叔如此模樣,不知自己的兒子怎樣惹著彭幺叔了,一時都嚇得沒了主意。這個家裏是鍾媒婆作主,她的男人劉金保是麻柳灣有名的趴耳朵,膽子小得就像是被尿布裹著似的,他就是聽見耗子打架也得捂住耳朵。彭幺叔幹脆直呼劉金保的名字了:“劉金保,你的兒子賣給我的木貓夾不住耗子,反把我的手咬斷了,你們家得付我的湯藥錢!”

劉金保望望自己的婆娘,希望婆娘能出麵應付彭幺叔。

鍾媒婆見彭幺叔的手指滴著鮮血,早已有幾分害怕了,就立刻承認說:“彭幺叔,你的醫藥費我們家出了,你快到街上去上藥吧!”

彭幺叔揚著那個木貓,大聲說:“你家還要退還我的木貓錢,不退錢,我就去找鄔書記,說劉木匠用假木貓騙錢,破壞除八害!”

彭幺叔想起了自己曾被劉木匠告過密狀的往事,他那次被捆綁到鄉政府睡了一晚上的黑屋,讓蚊子咬得渾身起疙瘩,至今心裏還有怨氣,今天到了該報複劉木匠的時候了。

祥誌站在遠處,象看公雞打架一樣,看得很入迷。

圓圓從屋裏走出來,她的右手握成一個拳頭,直奔祥誌而來,祥誌嚇了一大跳,以為圓圓要來找他打架。祥誌正要退縮,圓圓已來到他的身邊,圓圓將右手往祥誌的手心裏一塞,小聲說:“就是這張紙,粘蒼蠅凶得很!”

祥誌感到手心裏有一股潮濕,圓圓已經走開了。

遠遠的,祥誌看見劉木匠回來了:劉木匠肩上扛了一把鋸子,手裏提了幾個木貓,樣子很得意,現在除八害,正是他的木貓賺錢的時候。祥誌心想,要是劉木匠看見他的手裏有圓圓給的那張粘蒼蠅的神紙,肯定是饒不了他的,不如早點溜了好。祥誌往旁邊一閃,鑽進了一籠竹林裏。

竹林裏涼悠悠的,隻有少許的陽光從竹葉裏漏下來,星星點點,在地上跳動著。太陽快要落山了,風小了些,散落在地上的竹葉一片金黃,麻雀們正嘰嘰喳喳地忙著安家神。天空被竹林刺破了,東一塊西一塊的,象拚湊起來的百衲衣。祥誌看看左右無人,這才將左手握成的拳頭慢慢展開,那一張神紙依然濕潤,紙是粉紅色的,有一股刺鼻的香味,沒想到這張紙會有如此大的威力!祥誌正在凝神地看著那張神紙,卻聽得啪的一聲輕響,接著便有竹葉被擦著的沙沙聲,一樣東西從竹尖跌落下來,重重地落在地上。

祥誌嚇了一大跳,他定睛細看,見是一隻麻雀躺在那裏,麻雀的身子還在顫動著,似乎是受了傷才掉下來的。祥誌正要伸手去撿麻雀,卻聽得有人在招呼他:“祥誌,你也在這裏彈麻雀?”

悶娃從竹林裏鑽了出來,他手裏捏著一把彈槍,腰上拴了一根草繩,草繩上別著幾隻死麻雀,那是他的戰果。祥誌心裏又有了羨慕,他的小舅舅真不錯,手勁好,眼睛瞄得準,每次提著彈槍進竹林絕不會空手而回。祥誌把地上的麻雀撿起來,遞給小舅舅。

悶娃卻很大方地說:“這隻麻雀送給你了,算是你彈著的!”

悶娃在祥誌麵前,真的很像一個舅舅。

祥誌堅決不要:“我們家裏消滅了很多偷油婆,肯定能完成除八害的任務!”

悶娃聽外甥如此一說,也就放心了,他彈麻雀也是為了完成除八害的任務。他接過祥誌手中的死麻雀,往腰間一別,雄赳赳地說:“走,到那邊竹林裏去彈麻雀!”

祥誌卻攤開手掌心裏的那張粉紅色的紙,神秘地問:“舅舅,你猜這是啥子紙?”

悶娃隻瞧了一眼,就認出來了:“粘蒼蠅的紙唄!”

祥誌大吃一驚:“舅舅,你咋個認出來的?你見過?”

悶娃平淡地說:“街上有賣哩,五分錢一張,我大大就買了一張回來,粘了好多蒼蠅!”

祥誌一聽,頓覺渾身無力,先前積累起來的所有的神秘感全部消失了,這張粉紅色的神紙原來如此簡單!這樣看來,麻柳灣就不止一家兩家人買有粘蒼蠅的紙了,而偏偏隻有祥誌家沒買這種紙,他那個每天都在街上工作的父親真不知是怎麼搞的,連個劉木匠也比不上。祥誌頓時變得沒精打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