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剛笑著問:“你是在摸洋火吧?”
張寶亮搖頭:“不是,我是在摸那個單方,專門給你帶來的!咋個搞丟了呢?”
彭文剛警覺起來,他知道,張寶亮所說的單方,就是一種秘傳的藥方,忙問:“啥子單方?”
張寶亮有些悵然地說:“就是專門醫治不生娃兒的單方,靈驗得很!”
這句話一下就擊中了彭文剛的要害,彭文剛現在一切都很得意,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婆娘不會下蛋,麻柳灣人背後說他閑話的不少,有人說他娶了個石女,有人說他本身就是一頭騸豬,還有人說他做了缺德事,這輩子是肯定會絕後的。彭文剛不服氣,他不相信自己的婆娘是公的。此刻,聽張寶亮如此一說,彭文剛猶如看見了一線亮光,他急忙從身上掏出洋火,劃燃,親自給張寶亮點煙,親熱地說:“張大叔,你仔細想想,是不是丟在家裏了!”
張寶亮吧嗒吧嗒地吸燃了葉子煙,微微皺了皺眉頭,肯定地說:“是丟在家裏了,我明天早上給你送過來!”
彭文剛雙手一捧,朝張寶亮做了個揖:“張大叔,我感謝你了!”
張寶亮擺擺手:“不用謝,大家都是挨鄰處近的人!”
彭文剛心裏一熱,當即表態:“張大叔,你不想入社就不入吧,等今後想通了再說。”
張寶亮趁機站起來告辭:“好了,明早,我給你送單方過來!”
彭文剛很客氣地把張寶亮送出了大門。
第二天早上,張寶亮不食言,他果然將一張泛黃的紙送給了彭文剛,那紙上寫著一個民間秘方,那是專治不育症的驗方。那單方,是張寶亮從他的師父秦胖子那裏得到的。要是彭文剛的婆娘能生出兒來,張廚子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彭文剛獲得了秘方,猶如獲得了至寶一般,他立即按方配了藥,叫婆娘吃了,然後耐心的等待好消息。
好消息傳來了,縣裏通知:紅旗農業合作社社長彭文剛同誌作為赴朝鮮慰問團的川南農民代表,赴朝慰問中國人民誌願軍。這個好消息傳到麻柳灣時,麻柳灣的男女老幼都歡呼起來,先去朝鮮的蘇子全還沒回來,彭文剛又要去朝鮮了!麻柳灣在全縣出了名,麻柳灣人感到了無比的榮耀。彭文剛更是激動得走路時雙手都不知該怎麼放了,他怎麼就有這樣好的運氣呢,自己似乎沒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就得到了領導的如此重視,真是運氣來了,門枋都抵不到!
蓮蓮來到彭文剛家中,將一小壇子泡菜交給彭文剛:“麻煩你交給蘇子全,這些泡薑泡蘿卜是他最愛吃的。”
彭文剛有些為難了:“嫂子,朝鮮的地盤也不小,我還不一定碰得上蘇子全呢!”
蓮蓮卻固執地說:“你多問幾個人嘛,肯定能找到他的,虧了你們還是好朋友呢,這個忙也不願意幫?”
彭文剛不好再推辭,隻好把那個小泡菜壇子帶上,能不能碰上蘇子全,就隻有看運氣了。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彭文剛想與妻子溫存一番,妻子徐安惠卻告訴他:“我的月經初三就該來了,今天都十三了,月經還沒來,是不是有了?”
彭文剛驚喜得翻身坐了起來,捧著妻子的臉問:“你不會哄我吧?”
徐安惠生氣了:“我自己的肚子,未必然我自己還不知道,我會哄我自己嗎?”
彭文剛摟住老婆,宛若摟著了一個嬰兒,喜滋滋地說:“我相信,我相信!”他的心裏卻深深地感謝廚子張寶亮。
第二天,彭文剛高高興興地隨慰問團去了朝鮮。
麻柳河鮮豔生動的棱角早已隨著春花秋月流走,它不再擁有如花似玉的年齡。幾棵麻柳樹在河邊站成一種高貴的姿態,默默地接受風雨的塑造而激動萬分。
張寶亮沒有入社的事,引起了他的麻臉婆娘的不滿。麻臉婆娘不僅長相差,而且脾氣也怪,她隻要發起怒來,臉上的麻點就如圓豌豆顆顆滾動,讓人望而生畏。十個麻子九個怪,大凡麻臉人都是很有心計的,張寶亮的麻臉婆娘的心思特別細,她覺得自家不入社太不劃算,實際上是吃了很多虧的。上麵獎勵的那頭白牛、一台打穀機和兩台玉米脫粒機,都是農業社的,沒入社就沾不了半點光;要是自己入了社,不但能享受到上麵的獎勵品,而且自己的耕牛和農具還可以折價,耕牛和農具隻用在自家的土地上,實在是浪費太大,麻臉婆娘終於忍不住,開始埋怨男人了:“入了社哪點不好,啥子事都不用操心:天不愁,地不愁,一切交給社裏頭。”
張寶亮瞪了婆娘一眼,隨口罵道:“我看你識卵不識球,錯把麻布當府綢!”
麻臉婆娘並不怕男人,她抱起悶娃,認真地說:“你不入社算了,我和悶娃入社!”
張寶亮沒想到麻臉婆娘敢提出這個要求,這不是翻天了嗎?這個麻婆娘,簡直越來越囂張了!張寶亮個狠狠地盯著婆娘,厲聲問:“你想分家,是不是?”
麻臉婆娘也很鎮靜,臉上的麻點一動不動,聲音也不大不小:“分家,分了家我才好入社!”
張寶亮冷笑一聲:“把悶娃留下,你跟老子滾出去!”
麻臉婆娘自生了兒子以後,就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根基,在這個家中的地位再也不會動搖了,但這根基是兒子為她奠定的,她當然不會放棄兒子。麻臉婆娘古怪地一笑,好像是有意在做怪相,她的聲音也是挺怪的:“兒子是我生的,我憑啥子要留下?”
張寶亮已經氣得咬牙切齒了,這個麻臉婆娘什麼也沒長,就是長了膽子。他右手抬起,一巴掌撣過去,撣在麻臉婆娘的左邊臉上,麻臉婆娘的身子晃了幾下,想站穩,但沒成功,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懷裏的悶娃滾了出來。張寶亮單手抱起悶娃,指著婆娘喝罵:“滾,滾你媽的圓豌豆!”
麻臉婆娘從地上爬起來,眼裏溢滿了恐懼,她沒想到自己在男人的眼裏依然沒有什麼份量。她突然撒開雙腿往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活不成了,不如死了好!”
秀秀和方方先是在一旁觀看,父親和後媽吵架,兩人不便插嘴。現在見後媽往外瘋跑,兩人怕鬧出事來,立刻追了出去,姐妹倆死死拉住後媽,大聲呼喊:“媽,你不要走!”
因為這個後媽為她姐妹倆生了一個弟弟,算是張家的有功之臣,姐妹倆對這個後媽還是很敬重的,在入不入社的這件事情上,姐妹倆是站在後媽一邊的,秀秀和方方就是弄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不入社。麻臉婆娘的力氣大,輕輕的就掙脫了兩個女兒的手,義無反顧地往前跑。秀秀和方方隻得回到屋裏,對父親說:“爹,你還是去追她回來吧!”
悶娃在老子的手中大哭大鬧,叫喊著要媽媽,他這時的聲音一點也不悶。張寶亮想了一想,覺得女兒的話也不無道理,還是去把麻臉婆娘追回來吧!他把兒子放在地上,從後麵大踏步地趕去。麻臉婆娘雖然沒有回頭,但她知道男人從後麵趕來了,於是,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麻臉婆娘直接跑向石包氹,石包氹周圍長滿了芭茅,一簇一簇的,芭茅有半人多高。張寶亮遠遠的看見婆娘的身子在芭茅叢中閃躍,他聽見婆娘喊了一聲“不想活了”,就瞄見婆娘縱身跳進了石包氹。
張寶亮的心隨著婆娘的身子往下沉,他加快了步伐,飛也似地跑向石包氹。他沒想到麻臉婆娘的性子會如此剛烈,丁點大的事情就讓她有了輕生的舉動,這個婆娘真是有點牛脾氣!張寶亮跑攏了,隻見婆娘的頭發在水麵上飄呀飄,周圍蕩開一圈一圈的波浪,她的一隻手抓住了一根蘆葦,腦殼在水裏時沉時浮,那張麻臉也時隱時現。張寶亮縱身躍入水中,雙手卡住婆娘的腰,將她高高舉起,輕輕往岸上一摔,麻臉婆娘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麻臉婆娘坐起來,一抹鼻涕一抹眼淚地嚎哭著,張寶亮見她樣子很可憐,真有些於心不忍,隻好誑哄著:“別哭了,回家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