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臉婆娘依然不動,她的哭聲更響亮了,儼然有些動了真情。張寶亮急了,要是招引些人來看熱鬧,他的麵子可不好擱啊。第一個婆娘跟了他二十多年,他連頭發也沒動她一下,男子漢打婆娘畢竟不是英雄行為。沒奈何,張寶亮隻得小聲對麻臉婆娘說:“回家,我保證今後不再動手打你了!”
這句話果然靈驗,麻臉婆娘擦著眼淚,一步一步往家裏走,這情景還是讓一些麻柳灣人看見了。張寶亮家裏鬧了一場虛驚,大家都對麻臉婆娘客氣了許多,兩個女兒對她就像對待先人板板一樣,生怕得罪了她,張寶亮對她也是和顏悅色的。麻柳灣的婦女們也隱約知道,麻臉婆娘絕對是個很難惹的角色。有麻子時嫌麻子醜,麻子死了打斷一隻手。張寶亮對此深有體會,麻臉婆娘幹活,無論家務活還是莊稼活,都做得幹淨利索,從不拖泥帶水,算得上是他的得力助手。張寶亮對這個麻臉婆娘還是百般遷就,盡量不與他爭吵。麻臉婆娘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知道男人很寵他,她有個兒子作擋箭牌,可以製服牛高馬大的男人,漸漸地便有了些得意忘形。眼看到了六月尾,正是農家大忙時節,打穀子、割高粱、搬包穀,還要牽苕藤、薅花生,各種農活交織在一起,忙得不可開交。張寶亮是單幹戶,但也得有個整體安排,他讓兩個女兒上山幫著幹活,麻臉婆娘在家煮飯喂雞喂豬,順便看管不懂事的兒子。一家人總算是井井有條,勉強還可以應付得過去。這天,張寶亮帶著兩個女兒在土裏割高粱,高粱已經熟透了,手腳稍微重一點,高粱米就會灑落地上。張寶亮叫兩個女兒幹慢一點,盡量少掉一些高粱米,父女三人直幹到中午,土裏的高粱還沒割完,麻婆娘已經把午飯做好了,便將悶娃鎖在屋裏,自己也帶了鐮刀上山幫忙。又忙了半個時辰,一家人才回家吃飯。
張寶亮回家一開門,就看見兒子悶娃躺在地上啼哭,哭得鼻涕和淚水混在一起,他的前額還有一個隆起的血包。原來悶娃想爬上灶頭去抓鍋裏的飯吃,哪知力量不夠,摔在了地上。張寶亮見兒子摔成這種樣子,心裏疼得慌,他急忙抱起兒子,輕輕地給兒子洗臉,他用嘴吹著兒子額上的血,哄著兒子不要哭。兒子還是哭個不停。張寶亮將兒子遞給小女兒方方,反手將麻臉婆娘楸住,大喝一聲:“老子起碼跟你說過十回八回,喊你不要把娃兒丟在屋裏,你就是不聽老子的話!鬼不聽打招呼都要挨令牌!”
麻臉婆娘回過神來,立刻為自己辯護:“要是你們早點收工,悶娃就不會爬上灶頭去偷飯吃了,你怪我?我還怪你呢!”
麻臉婆娘隻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到了男人身上。張寶亮的怒火更旺了,一耳光打過去,清脆響亮,麻臉上立刻現出五個手指印。張寶亮的手一鬆,麻臉婆娘跌坐在地上,她臉上的麻點顆顆滾動起來,又張嘴放聲大嚎了:“我的命好苦呀,又遭犯人打啦!”
張寶亮罵了一句:“嚎喪!”
麻臉婆娘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哭喊著衝出門去,一路飛跑,直奔石包氹。張寶亮猛地醒悟過來:這個婆娘的老毛病又發了,她肯定又想投河自殺了!張寶亮不敢怠慢,飛快地出了門,邁開雙腳追趕婆娘。
麻婆娘知道男人在後麵追趕,就加快了速度,準確無誤的找到了上次投河的那個位置,左顧右盼一瞬間,大叫一聲“我不想活了”,就跳進了石包氹。
張寶亮也適時趕到了,他跳下水去,撈起濕漉漉的婆娘。這時正是中午時間,聞訊趕來的人不少,麻臉婆娘哭鬧得更凶了。張巧巧跑來,扶著後媽,一路勸說著往家裏走。後麵跟了一群婦女,幫著勸說麻臉婆娘要想開些。張寶亮沒精打采地走在最後麵,卻見彭幺叔站在路旁冷笑著向他點點頭,張寶亮覺得有些尷尬,隻得勉強和彭幺叔點頭打招呼。彭幺叔走攏來,將嘴附在張寶亮耳邊小聲說:“你這個婆娘得醫治一下,要不然,今後吵一句兩句她就跳水,那還得了?”
張寶亮覺得此話有理,但又不知用什麼辦法,就向彭幺叔求計:“你有啥子辦法?”
彭幺叔很有把握地說:“我敢肯定,你那個婆娘兩次跳水都是在同一個地方!”
張寶亮不禁有些吃驚:“你是咋個曉得的?”
彭幺叔繼續說:“她跳水的地方肯定有一棵芭茅,她落進水裏時手還緊緊抓住芭茅,對不對?”
張寶亮略作回憶,便覺得事實跟彭幺叔說得一摸一樣,猶如親眼所見一般,就點點頭說:“你說對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彭幺叔見左右無人,就小聲告訴了他一個主意。張寶亮聽了,搓了搓手掌,很有信心地說:“我就不信醫治不了她的橫勁!”
兩個男人商議出一條製服橫女人的妙計,互相笑著點點頭,各自回家。
農忙結束了。糧食顆粒歸倉,麻柳灣人都有了好心情,張寶亮也覺得輕鬆了許多。整個繁忙時節裏,麻臉婆娘幾乎都在同男人耍性子,不時尋死覓活的,鬧得雞犬不寧,弄得整個麻柳灣文王不安武王不樂的,現在,他覺得該徹底醫治一下婆娘的毛病了,要不然,麻臉婆娘總有一天會騎到他的頭上拉屎。這天,張寶亮提了鋤頭,悄悄地來到石包氹邊,找準了那棵芭茅,他將芭茅下的土全挖鬆了,又將芭茅拔起來,再重新栽好,將鬆土掩上,這才胸有成竹地回了家。
看看將近中午了,張寶亮不耐煩地喝問婆娘:“我早就餓了,咋個還不吃午飯?”
麻臉婆娘不解地反問:“這麼早就吃午飯,你的肚子裏是不是有蛔蟲?”
張寶亮勃然大怒:“你還敢頂嘴?”
張寶亮說話之時,早已一耳光打了過去,耳光打得響亮有力,麻臉婆娘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覺得這一耳光實在挨得有些冤枉,心裏一急,就衝出了房門,朝著石包氹跑去,嘴裏喊道:“我不想活啦,我的命好苦呀!”
張寶亮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麻臉婆娘跑到了老地方,她伸手抓緊那棵芭茅,擦著河岸跳進了石包氹。誰知那芭茅沒有了根基,被麻臉婆娘一起帶入了水中,河麵上濺起一團浪花。張寶亮也跑攏了,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欣賞著婆娘在水中掙紮的狼狽相:麻臉婆娘的頭衝出水麵,很快又沉下去,再衝出水麵,再沉下去,象一隻歡快戲水的青蛙。看看麻臉婆娘已沒有掙紮的力氣了,張寶亮這才跳下水去,將麻臉婆娘抱了起來。麻臉婆娘雙眼翻白,嘴裏吐著泡沫,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張寶亮也有些慌了,彭幺叔早已將農業社的那條白牛牽來了,鄰居們幫忙,將麻婆娘抬到了牛背上,頭朝下。白牛邁著矯健的步伐往前走,麻臉婆娘肚裏的水嘩啦啦往外流。白牛剛走攏張寶亮的家門口時,麻臉婆娘已徹底蘇醒過來了,她在牛背上大喊一聲:“我的媽呀!”
看稀奇的人聽到這一聲喊,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張寶亮對麻臉婆娘說:“你今後不要再跳水來嚇我了,我的膽子小!”
麻婆娘跳河的毛病徹底治好了,她再也沒跳進過石包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