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理直氣壯地說；“你是老師，當然就考你認字咯，你要是輸了，就不要進麻柳灣！”
餘澤章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好吧，你快說，我還有事呢！”
中年男子叉開雙腳，兩手並成一條直線，半眯著眼問：“餘校長，我這樣站著，是一個什麼字？”
餘校長不假思索就說：“這是一個大字！”
中年男子搖搖頭，哈哈大笑了：“餘校長，你說錯了，下麵還有一點呢，應該是一個太字！”
餘澤章覺得有些無聊，自己的臉也微微紅了，他無話可說。中年男子很是得意，接著又問；“王麻子跳枯井是什麼字？”
餘澤章認真想了一會，猜不出是個什麼字，隻得搖頭。中年男子更加得意了，繼續問：“來字不出頭是個什麼字？立字少一點是個什麼字？”
餘澤章真地動起腦筋來了，可就是不知道這兩個字應該讀什麼，他的臉完全紅了，他知道今天遇到的對手是一個無賴。餘澤章隻好認輸，他準備折轉身往回走，很快又改變了主意。餘澤章陪著笑問：“大叔您真有學問，請問您應該怎樣稱呼？”
中年男子拍著胸膛說：“我是彭幺叔，哦，應該叫彭金明，農協主席彭文剛就是我的兒子！”
餘澤章心裏湧起一種難言的滋味，他突然問：“彭幺叔，我可以考您一道題嗎？”
彭幺叔先前大獲全勝，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就滿不在乎地說：“當然可以！”
餘澤章清了下嗓子，大聲說：“蓮花寺裏的和尚分吃一百個饅頭，大和尚一個人吃六個饅頭，小和尚六個人吃一個饅頭，剛好把一百個饅頭分完。彭幺叔，您說：蓮花寺裏有多少個大和尚？有多少個小和尚？”
彭幺叔摳著腦殼皮，瞪大了眼睛，心裏飛快地計算著，可無論如何也算不出蓮花寺裏有多少個大和尚與小和尚。最後，彭金明急得伸長了頸子，搖頭說；“我算不出來！”
餘澤章厲聲說：“這種題你都算不出來，也配考我？快讓開！”
彭幺叔隻得閃在一邊，讓餘澤章過去。餘澤章的心裏頓時有了一種文明戰勝野蠻的快感，輕鬆地走進了麻柳灣。
錢家的人曆來都是蚌殼型，有肉藏在裏麵，從不外露。錢家住了三代的房屋，依舊是那麼五間正房，兩間偏屋，正房為土牆青瓦，係錢家全家老小的住房；偏屋為泥糊的竹籬笆牆，上麵蓋的是茅草，一間是豬圈，一間是灶房。定成份時，錢家劃為富農，他們家雖有那麼多的土地，且四大農具齊全，但從未請過長工，沒有靠剝削別人過日子，根據政策隻能定成富農。錢家除了田土被沒收參加重新分配外，他們家的房屋也沒有被當成勝利果實遭人瓜分，全家人都為此感到慶幸。餘澤章到錢家造訪時，主人錢知發正坐在堂屋裏卷葉子煙。五間瓦房中正中一間為堂屋，那是專門接待客人的屋子，中間擺了一張八仙桌，周圍四張長板凳，雖然簡潔，倒也整齊。
錢知發看見來了客人，慌忙站起來，雙手將擱在桌子上的葉子煙杆遞過去，動作免不了有些手忙腳亂。再加上他是富農成分，在生人麵前總是顯得戰戰兢兢的，一時竟忘了說話。
餘澤章沒有接葉子煙杆，而是坐在板凳上，自報家門姓氏：“我是雙橋小學的校長餘澤章，特地前來找王麗華商量一點事。”
錢知發聽得這話，不禁有些愣了，客人是來找他的兒媳的，而不是找他這個當家人的，世道真是變了！錢知發隻好叫女兒珊珊：“珊珊，快去叫你嫂子出來，餘校長來了！”
珊珊隻有十一歲，見來了客人，覺得很新鮮，眨眼之間，就到隔壁屋裏把嫂子請了出來。門口一亮，在王麗華走進來的一刹那，餘澤章立刻被她的美麗吸引了。山花偏豔目，想不到麻柳灣居然隱藏著如此一個有氣質的女人！餘澤章伸出手去，王麗華大方的和他握手，緊跟在妻子後麵走過來的錢興如，錢興如看到妻子與來人拉手，臉上立刻就如秋風掃過般難看，自己的婆娘的手居然被一個陌生男人的手捏得緊緊的，簡直就像貓兒抓著他的心子一樣。錢興如沒有說話，隻好瞪瞪眼，在一旁悶著不吭聲。珊珊在屋子裏跳來跳去地為客人泡茶送水，趁機會在這裏湊熱鬧。
餘澤章幾句話說明了來意，他便順手拿起那根葉子煙杆把玩，一邊等待王麗華的答複。那煙杆有三尺多長，杆身為金竹製作，疙瘩均勻，凹凸不平卻又光滑無比，煙杆嘴子為翡翠綠玉嘴製作，煙鬥是米湯白玉石，拿起來很有手感。餘澤章感到這煙杆很有些曆史了，起碼有三代人使用過。
屋子裏沉默著，好像沒有人有人願意說話。王麗華向丈夫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希望他能開口說話。
錢興如鼓起腮幫子，氣鼓氣脹地說：“我不同意！”
餘澤章沒有生氣 ，他隻拿眼睛看王麗華：“這主要是你拿主意，現在是新社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錢興如被餘澤章的話激怒了，他提高了聲音說：“我是她的男人，我不同意就不同意！”
王麗華的臉也微微泛紅了，她也被丈夫的話激怒了，但聲音還是很平和：“餘校長，我願意當老師！”
王麗華的這句話很出人意料，當丈夫的錢興如一時無話可說，倒是小妹珊珊首先歡呼雀躍起來：“好啊，大嫂教書當老師咯，我也可以讀書啦！”
餘澤章不想再多停留時間，他對王麗華說：“我們歡迎你，王老師，你明天就來學校報到吧！”
餘澤章又一次與王麗華握手，這次握得更加熱情有力。王麗華很感動，還沒進教室就被人稱做王老師了，這稱呼真好。錢興如在一旁牙齒咬得格格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