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橋小學就設在東嶽廟旁邊,全校設六個年紀十二個班,小學一至六年級都是齊全的,規模倒也不小。東嶽廟早就有名無實了,廟前的大壩子正好成了學生們上體育課的操場。王麗華來這裏的第一天就喜歡上這地方了,白天上課時有孩子相伴,過得很充實。晚上,王麗華把作業本帶回家去修改,路途又近,也是挺方便的事情。她的小姑子錢珊珊也入學讀一年級,每天來回都與她作伴,卻也不寂寞。王麗華任六年級兩個班的語文課,還兼任美術課。隻幾天時間,她沉鬱的性格就被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打破了,她和孩子們融為一體了。她往講台上一站,臉龐紅紅的,象一輪太陽,她微笑著說話,聲音柔和極了,教室裏充滿了陽光,幾十朵小花在陽光裏開放。
與雙橋小學緊挨著的的便是東嶽廟,東嶽廟實際上是一座城隍廟。城隍廟的結構很簡單,就是由閻羅殿和十八層地獄組成。閻羅殿一排四間房子,裏麵塑有閻王、判官及黑白無常,模樣煞是可怕。十八層地獄則是四方天井圍成的回廊,各種塑像展示著人間的因果報應。自民國三十四年舉辦最後一次廟會後,就再也沒有人管廟裏的鬼神了。新政府成立後,彭文剛帶領一批人,把廟裏的泥菩薩全都搬出去,統統搗碎了,一座空廟倒也顯得幹幹淨淨。征糧剿匪工作隊來了,沒有房子住,黃區長就讓他們住進了東嶽廟。征糧剿匪工作隊是縣裏派來的,任務是征集糧食,清剿土匪,幫助新成立的地方政府維持政權,完成土地改革任務。工作隊共八人,隊長是個女的,名叫劉雲鳳,劉雲鳳同時兼任代理區長。劉雲鳳,二十多歲,瓜子臉,一頭齊耳短發,精神飽滿,英姿颯爽,她天生一副鐵嘴,能說會道,說話時熱情洋溢,能把所有的聽眾煽動得情緒激昂。王麗華最愛聽劉雲鳳講話,她沒事時就溜到劉雲鳳的辦公室去,和劉雲鳳閑聊神吹,兩人談得很投緣,王麗華簡直把她當成了自己的知己。王麗華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她總想從劉雲鳳那裏得到一些新消息。劉雲鳳告訴她:土地改革是第一次淮海戰役,還有第二次淮海戰役。聽到淮海戰役幾個字,王麗華免不了有幾分膽戰心驚,她不知道今後還會發生一些什麼樣的驚天動地的事情,她對劉雲鳳倒是挺佩服的:人家隻有二十多歲年紀,可對革命就抱有這麼大的熱情和理想,自己卻嫁給了一個富農的兒子,真有些委屈了,或許這就是命吧!漸漸的,王麗華也知道了劉雲鳳的身世:劉雲鳳原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她看上了為自己家打雜的一個夥計,不管家裏是否同意,就和那個夥計私奔了,外逃之後沒有生根之地,兩人就雙雙投奔了解放軍,幹起了革命。王麗華忍不住一聲長歎,劉雲鳳原來有如此一段傳奇經曆,真讓人羨慕。王麗華有點恨自己的懦弱了,當初為什麼沒有勇氣拒絕那樁婚姻呢?要是她多熬幾個月,她的命運可能就會與現在截然相反。世上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到,就是沒有後悔藥賣,這是天意啊!後悔已來不及了,她用什麼良藥來拯救自己的餘生呢?她宛若生活在一團濃霧中,誰知道她的惶恐呢?沒有見過霧的人絕不會有迷失方向的痛苦!
六月的太陽象一把燒紅了的烙鐵,直插進大地,大地成了一個熱氣騰騰的蒸籠。劉雲鳳和王麗華一起,冒著酷熱走向麻柳灣。這是兩人成了朋友後,王麗華第一次邀請劉雲鳳到她家做客。
一條黃泥巴小路躺在青山綠水之間,小路兩旁閃閃而過的柏樹永遠高舉著四季不謝的綠枝,給人以挺拔向上的快感;紅彤彤的高粱低垂著沉重的頭顱,儼然在嘮叨著自己的喜悅;陽光在大地上以金屬般的舞蹈展覽著特有的風景,留給匆匆過客的一種永遠的眷戀。兩個青年女子說說笑笑地走著。對麵走來一個年輕男子,他正是李吉甫。
在小道上狹路相逢,誰也躲不開誰,王麗華首先打招呼;“吉甫,你還好嗎?”
其實這是一種多餘的問候,兩人在同一個村莊裏,誰好誰壞都互相知道。李吉甫用同樣的問候語打了個招呼,便擦身而去。劉雲鳳卻忍不住掉過頭去,看了一眼肩扛鋤頭的李吉甫的背影,又用審視的目光盯著王麗華,問:“你和他的關係好像很不一般?”
這句話勾起了王麗華的往事,王麗華的眼睛紅了,她低聲說:“他是我讀高師班時的同學。”
劉雲鳳不無驚異地問:“他是個大學生,怎麼會在家裏挖泥巴呢?”
王麗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小聲說:“他家的成分是地主。”
王麗華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她覺得再說已是多餘的了,就一個地主成份足夠把李吉甫甩在黃泥巴土地上了。劉雲鳳不加思索就說:“現在到處都缺有文化的人,應該叫他出來工作!”
王麗華沒有答話,她知道再說下去就會牽出李吉甫是鎮壓戶這個話題來,這樣是會破壞劉隊長對李吉甫的印象的。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一直走進王麗華家裏,兩個女人才有了歡聲笑語。可一看到錢興如的猥瑣形象,劉雲鳳的心都涼了,世間真有如此不相配的婚姻:鮮花插在牛糞上。
匆匆忙忙地應酬著吃了午飯,兩個女人又一起回雙橋鎮了,走在路上,劉雲鳳實在憋不住,就問王麗華:“你怎麼嫁了個這樣的男人?”
王麗華沒有作聲,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劉雲鳳又說:“其實,你和那個叫李吉甫的同學才是天生的一對,這姻緣真是錯配了呀!”
王麗華覺得心裏一陣絞痛,她被劉雲鳳擊中了要害。兩人又沉默了,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好久,劉雲鳳又冒出一句話來:“我要讓你那個同學李吉甫出來工作,我有辦法。”
王麗華把這話聽進了心裏,她沒有追問劉隊長用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