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組長又笑了,他沒想到麻柳灣會有這種人物,不但能出口成章,而且還膽大開朗。黃組長走攏了,向他伸出手去:“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丟下自己的手中篾貨,兩隻手一拱:“我叫彭金明,麻柳灣的大人娃兒都叫我彭幺叔。你是全娃子的親戚?第一次來麻柳灣?以前沒見你來過呀?”
彭幺叔把黃組長當做蘇子全家的親戚了,黃組長還沒來得及說話,蘇子全忙接過話去:“彭幺叔,這是街上來的工作組黃組長,黃組長是專門領導窮人整富人的,跟我們窮人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彭幺叔也曾聽說過街上來了工作組,沒想到工作組的組長親自來到了麻柳灣,這麻柳灣的風水變了。彭幺叔倏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怪不得我家的花雞公昨天晚上都在叫,原來是今天麻柳灣有貴人到。請坐,請坐!”
就在彭幺叔站起來讓坐的一瞬間,黃組長透過彭幺叔腰間的棕圍腰看清了,彭幺叔的短褲上有一個破洞,隱約可以看到他那白花花的屁股,怪不得他要在短褲外麵加一條棕圍腰,目的是為了遮醜。黃組長心底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這是真正的窮人啊!
黃組長沒有坐下,他隻是說:“我們工作組是為解放窮苦人來的,凡是窮苦人今後都要真正當家做主人!”
彭幺叔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立刻問:“聽黃組長的意思,我們今後可以分到有錢人的土地錢財了,還可以分到房子嗎?”
黃組長看彭幺叔激動得那個樣子,連想都沒想就點頭說:“當然,有錢人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剝削來的,全都要分給窮人!”
彭幺叔象個孩子似地跳了起來:“我們要發財囉!”
黃組長臨別時鼓勵彭幺叔說:“彭幺叔,你要爭取當積極分子!”
彭幺叔說:“我老了,我叫我的兒子來當積極分子!”
黃組長轉身就走,沒說話。望著黃組長遠去的背影,彭幺叔重新坐下來,一腳將還未編完的竹籮筐踢到一邊,嘴裏唱著:
孤王我重新打坐在岩洞金殿,
這竹籮筐何須值得再編,
叫一聲眾大臣快快前來朝見,
叫化兒叫化女是孤的文武百官!
黃組長與蘇子全走出了一匹瓦岩洞,黃組長要回雙橋鎮街上的工作組駐地了,他與蘇子全握手告別,這次,蘇子全伸出了右手。
黃組長走了。蘇子全沒有心思回家,他獨自上了瓦子山。
墳場在陽光的浸泡中顯得透明起來,每一座墳墓都仿佛是一種聲音,似乎要穿透蘇子全的心靈,卻又更象一隻隻明亮的眼睛,將蘇子全看成了一截木頭。蘇子全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麻木得有些異常。眼前的墳包開始生動起來,間或有一塊墓碑好象淩空欲飛,墳場仿佛在微微抖動,大地就要顛覆了。蘇子全的目光緊緊粘在父親的墳包上,父親的墳包顯得矮小猥瑣,墳包上長出了稀疏的嫩草,大麵積的褐黃色泥土裸露了出來,那墳包就象一個癩頭。他的心裏湧動著淒涼,忍不住將目光移了過去,正好落在舉人李海清的墳墓上。李海清的墳墓高大隆突,龐然聳立,墓上已長滿了厚厚的一層草,越發顯得威嚴挺拔。在舉人墓前,他的父親永遠是一個守門的長工角色。蘇子全的心裏忿忿然了,父親活著時是李家的長工,死後仍然是李家的長工,這好像也太欠公平了!微風乍起,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蘇子全心中倏然一亮,黃組長講的話和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就如空中的兩片雲,刹那間融為一體了:原來李家是剝削者,他的父親是被剝削者,他的父親一直生活在李家的壓迫和剝削之中,他和李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的死似乎與李家有關,說不定就是李家的大少爺李定榮告的密或暗中支使人幹的,李定榮後來出錢為父親辦理後事也是假惺惺作態裝出來的,要不然事情怎麼會這麼巧呢?況且之後不久李定榮就從麻柳灣逃出去了,至今杳無音訊!蘇子全心頭的那團疑雲漸漸散去,他走近父親的墳前,雙腳一軟,倏地跪下了,蘇子全心裏發誓:牙牙,我一定要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