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錢興邦沒有小妹的那種喜悅,而是有些不屑地說:“大表哥讀了那麼多的書,娶個睜眼瞎當婆娘,太劃不來啦!”
三弟錢興隆與二哥的看法一致:“張巧巧沒文化,根本配不上我大表哥!”
母親錢李氏瞪了兩個兒子一眼,提醒說:“明天到了你大舅家,當了麵可不要隨便亂說話呀!”
父親錢知發則大聲說;“在背後也不能亂說話,舅舅家的事,哪有你們這些當外甥隨便說長道短的?”
飯桌上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一個剛剛誕生的話題眨眼之間就被扼殺了。王麗華本來是想從中聽出點什麼來,但很快就讓她失望了。張巧巧是否和李吉甫相匹配,王麗華不是很關心,她隻相信緣份,男女相結合是要講究緣份的,緣份到了,自然就走到一起了。她和男人錢興如相匹配嗎?可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緣份,她就成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有了那麼一點點緣份,她和李吉甫成了同窗,才有了兩年多的苦戀,可又因為差那麼一點點的緣份,她和李吉甫又突然分開了,這不就是緣份盡了嗎?她又鬼使神差般嫁到麻柳灣來,再次與李吉甫邂逅,是不是神在冥冥中暗示,她和他還可以再續前緣呢?
這一夜,王麗華輾轉難眠,她靜靜地想了很多,她想該不該讓麻柳灣人知道她和李吉甫在高師學堂裏是同學,麻柳灣人知道了這層關係,又會如何議論呢?兩邊的家人又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這段曆史呢?她和李吉甫的關係中就隔著那麼薄薄的一層紙,隻要不捅破它,麻柳灣人誰也不會知道那個秘密。這層紙隻有她和他才能捅破,捅破了這層紙,她和他都會很痛苦的,不捅破這層紙,她和他會更痛苦的。直到雞叫三遍時,王麗華才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王麗華一夜無夢。
李吉甫的定親儀式搞得很隆重。李定榮把雙橋鎮最有名的廚師秦胖子請到家中辦席,共辦了四桌,客人全是李家的近親,另外有一個特殊的人物也在桌上有一席位,他就是蘇二哥的兒子蘇子全。自蘇二哥死後,李定榮覺得愧對蘇二哥,就將蘇二哥的兒子當成自家人對待。秦胖子是張寶亮的師父,張寶亮今天是客人,他不能操刀辦席,從今以後,他和李定榮就是兒女親家了。
錢家的人來了。王麗華已不是第一次走進李家四合院的大門了,但她今天卻顯得特別的局促不安。當婆婆第一次向她介紹表弟李吉甫時,她的心裏波翻浪湧般激動著,她的表麵上依然平靜如水,不失禮節地與這位表弟點點頭,表示是第一次見麵。她偷偷地看了李吉甫一眼,他的目光裏有一種難以言狀的迷惑與柔情,王麗華急忙將自己的目光移開了。無盡的情感終於在她的心裏繞成一汪深深的湖泊,她的情感開始重新跋涉,淚水也同時啟航。她的視線落到了精致的筵席上。
秦胖子帶了一批幫廚的人,在廚房裏忙得不亦樂乎。幫廚的人個個都是堂倌打扮,渾身白色服裝,腰纏淡黃色裹兜式的圍腰,一舉步一抬手都有章法,這才是真正的宴席。
離中午還有大半個時辰,客人就到齊了,李定榮就招呼大家入席了。幾個跑堂的開始上碟子菜,上的是四鑲盤、四熱碟、四水果、四糖碗、四蜜餞、四紅四白,琳琅滿目,五光十色。主人李定榮叫了一聲請,大人娃兒便舞動著手中的筷子,開始有滋有味地品嚐碟子菜了。開頭喝的是紅得發亮的常酒,那酒異香撲鼻,讓人聞著就有幾分醉了。
中午時分,跑堂的走攏來,將桌上的碟子全部撤走,各人麵前使用的碗也全都換掉,重新擺放了一套幹淨的匙、筷、杯、碟,依次有八大菜上桌,圍成裙邊席:幹燒魚翅、紅燒海參、白汁魚唇、清蒸江團、幹貝菜頭、樟茶鴨子、蟹黃鳳尾、翡翠蝦仁,八大菜色彩斑斕,耀人眼目。隨著一聲吆喝,兩個堂倌又端上兩道菜來,這兩道菜放在中間,全用紅綢覆蓋著,放穩了,廚師走過來,揭開紅綢,盤子裏裝的是雙烤,就是油光閃閃的烤乳豬和烤鴨。廚師揮舞著雪亮的寬刀,白光閃過之處,便是肉片飛起,堂倌將肉片夾到各位客人的碟裏,酒又換成了白酒,每人麵前擺了一碗鮮湯潤口。這時 ,主人李定榮站在中央,端起酒杯,向各位客人敬酒,真正的酒筵才算正式開始。
眾人正吃得歡快時,兩名堂倌抬來一張桌子擺在中央,上麵重重疊疊的擺滿了菜碗,隻是那些碗碟都極為小巧玲瓏,桌上的菜共一百零八種,有六大件六小件、四押桌及二十四個碟子、八冷盤葷、四幹、四鮮,油鮮齊備,眾菜紛陳。水果之雅,冷盤之佳,大菜之美,小菜之精,席點之巧,一格一品,各不雷同。大廚師秦胖子走出來,指著旁邊的小席桌說:“這桌席是用來看的,這叫做吃一席看一席!”
蘇子全瞪大了雙眼,傻乎乎地看著旁邊的供觀賞的那桌酒席,兩道目光都拉直了,他肚裏嘀咕著:天下竟有這等宴席?還有隻供看不能吃的宴席,有錢人真會玩派場!
秦胖子為自己的傑作眉開眼笑了,他穿插在酒桌之間,指揮徒弟們跑來跑去,自己沒嚐一口菜,卻樂在其中。席桌上的菜不斷地撤換,新菜猶如流水一般次第上桌,客人們盡情吃喝,不知不覺已到了下午,堂倌們又上了一道菜。這道菜裝在一個木盒裏,木盒上蓋了黃綢。秦胖子親自走到各張桌前,揭開黃綢,從木盒裏端起一個小碗,頓時有一股濃香味撲鼻而來。秦胖子介紹說:“這是天下第一奇菜,名叫豆豉石包魚,除了大清的皇上吃過外,就隻有麻柳灣人才吃過了!”
眾人聽了此話,無不睜大了眼睛,目光爍爍地盯著麵前的這道奇菜:黑白相間,狀似珍珠,黑的是豆豉,白的是石包魚。聽說過這道奇菜的人不少,但真正吃過這道菜的人卻少之又少。石包魚隻產於麻柳灣的石包氹,除此之外,天下別無二處,能做豆豉石包魚這道菜的人隻有秦胖子家上的祖宗,秦胖子的先人是禦廚,手藝是家傳,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店。今天能坐在這裏吃豆豉石包魚的人,真是有前輩子修來的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