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蓋的內側寫著:
犧牲的祭壇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
奉獻真實得到唯一的解脫
真實?我的眼睛忽然落在旁邊收集的一堆玻璃上麵。都說拾荒最有前途,讓我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在小幾上先將7塊碎片試拚一下。由於大小不一,有些還有直邊,很快就組合起來,拚出的形狀與箱底大小差不多。應該就是這個了。不可能一次放進去。我取下第一片,按照組合的位置,嵌到箱底。
眼前忽然出現了奇妙的幻覺。
他身在雲端。身體飄飄然,自己終於無需再去控製方向,一切如此順其自然,輕鬆寫意。
有人扒開了自己的眼皮。他不想睜開。是天使麼?她身著白衣,輪廓模糊,周身發散著神奇的白光,對著自己的眼睛晃著一盞亮晃晃手電。
“知道多久之前嗎?”
“我也不知道,熄燈前最後一次查房他還和我們打招呼……”
“我問多久之前!聽不懂我的話麼?”
“從那時算起大約6~7小時吧……”
“瞳孔已經放大。給我一隻腎上腺素。快點。”手離開眼皮。他又一次回歸到黑暗裏。他還是要確認一下,這裏是天堂麼?
他睜開一條縫,這是目前的極限。白衣天使從旁邊人手中接過一隻注射器。什麼東西刺入自己身體?不過這並不重要。他感覺自己似乎在移動中,身邊圍著不少白衣服的人。長廊頂部白花花的白熾燈管在向後勻速移動。他也許躺在一張輪床上?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他並不是真的想動。
耳邊依稀還能聽到人說話聲,不過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他要繼續尋找天堂。
我悚然一驚,一下子跳回現實。剛才似乎直接跳進了某個人的意識之中。那看到的場景是哪裏?醫院?和那份文件一樣嗎?
那個躺在輪床上的人是誰?
(就是你)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住的震顫。抑製不住。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那群護士當中,有一個醫生身材高挑,麵貌雖然模糊,卻給我一種熟悉感。
好像曲柔。
我抑製住自己的激動。真實的碎片嗎?我看到的是事實?
手裏握著第二片,小心翼翼的嵌進去:
“大媽今個兒又自己來拿藥麼?”
值班護士偷偷將口香糖壓在自己舌頭下麵。上班時間吃東西不符合規定,何況嚼著口香糖和人說話對人並不禮貌。如果被投訴也是很麻煩的,至少對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坐穩這裏的老員工是這樣。尤其自己沒有容貌,沒有身材,在醫院中想混好很需要很多實力、關係和運氣。她已經樂天知命,也許自己一輩子就是這樣,頂多混一個護士長——還是不要癡心妄想。
她看著緩緩走過來的七旬老婦,擺出一副職業性的笑容。
老婦人一身黑服,滿麵愁容,依舊不發一言,從出藥口抓起一早準備在那裏的藥,轉身走了。而她早已見慣,並不放在心上。一個人在世上煢煢孑立,總是難免有些不合群的。她看著老婦孤單的背影,心想自己以後可千萬不要像這樣子。老婦人晚年喪子喪夫,孤身在世,身子卻偏偏硬朗的很,年過七旬,走路不需拐杖,腰板筆直。幾年如一日,周周來此取藥,從不間斷。心裏暗歎一口氣。
後麵的一個人怯生生的說:“對不起,但是……”
她從心理活動中回過神,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估計還是學生吧。護士看著遞過來的病曆和藥方,上麵醫生的字為什麼總是那麼草?病人叫葉秀,處方為一劑補血藥。她翻到病曆前幾頁,打胎?
這似乎已是兩年來第三次因為同樣的原因來取藥。她不由得抬起頭,看了一眼麵前的姑娘。後者不敢與她對視,頭垂的很低,一副無地自容模樣。現在人心不古,十幾歲的孩子也墮胎。而且三次?她仔細的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姑娘,明明挺漂亮,還有一股書卷氣。
賤貨。
女孩取了藥,匆匆走了。她看後麵並無人排隊,將口香糖翻上來,繼續咀嚼。似乎沒有剛才那麼有嚼勁,不過無所謂。
這一次我完全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觀看了這一切。我認得那個值班護士!她,她不就是賣麵的大媽嗎?好像還是超市大媽?另外兩個人就更是熟悉,老婆婆和葉秀。她們為什麼在醫院?醫院,醫院,一切都是發生在那裏?以前我也經常出現一些幻覺,似乎就是在醫院。
我嵌入第三片。
“爸爸!我明天要去公園!”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牽著父親的手,另一隻手抱著一隻兔寶寶布偶。父親眼中憐惜之色一閃即逝,摸摸小女孩的頭,“小雨說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
父女兩人手牽手,經過醫院光亮的廊道。隻是父親的心中並不如小女孩一般雀躍。他手上的提包中還有一份CT結果,患者名字是汪小雨。他記得醫生告訴他,腫瘤更嚴重時臉上的惋惜和同情。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真希望自己聽錯了。他問醫生,做手術痊愈的希望有多大?那醫生甚至沒有與他眼神接觸,看著坐在候診室外麵的小雨,拍拍他的肩膀,輕輕搖搖頭。
他掏出手機,猶豫是否該給前妻打個電話。小雨是兩個人共同的寶貝。她有權知道發生的事情,即使當初她背叛自己,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但是現在,不是計較那一切的時候。
他不由得想起那個男人齷齪的臉。手在猶豫。最後發了一條短信,說有些事要當麵談談。約了一個地方。
他很累。真的很累。他寧願那病是在自己身上,反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將自己壓垮。他一直在為女兒的病奔波,無法也無力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除了數不清的護士,他有多久沒有和其他女性聊天?然而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是徒勞的。
小女孩忽然指著廊道邊上一個房間,輕輕喊道:“爸爸,你看!又是那個大哥哥!”
透過敞開的房門,他見到一個年輕男子背對著他們,將一束藍色的鮮花插在床頭的花瓶裏。床上躺著一個姑娘,雙目緊閉,毫無意識。邊上的儀器顯示著姑娘的一切生命跡象。年輕人坐到床前,握著姑娘的手,呆呆的看著她仍然秀麗卻清減的容顏,臉上寫滿了痛苦和悔恨。而女孩兒不會有任何反應。
“爸爸,他們是戀人嗎?”
他或多或少從護士口中知道這病房裏的女孩兒,估計是永遠不會醒來了。他每次來,都能看到這個年輕人陪在這裏。
“也許吧。”他拉起女兒的手,向電梯走去,順手輕輕關上病房的門。他們不應該受到打擾。
病房的門緩緩合上,上麵有三個淡淡的數字:405。
我看到了汪小雨和汪澤洋。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不幸。雖然並不是我所了解的那樣。為什麼我在這裏接觸到的他們,會是這樣?
還有病房中男子的背影。我並不懷疑,那個人是我。床上的姑娘……
曉曉。
原來這就是現實。醫院。一切都是醫院。
那麼我所在的這間公寓,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決定繼續看下去。如果這是真相,我必須要了解。無論結果如何。
嵌入第四片。
他把工具箱向後踢了踢,給剛進入電梯的一對父女騰出位置。父親滿麵愁容,腰似乎都挺不直,鬢角已生白發。對於一個不到四十的人來說,有點早,不是嗎?那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總是纏著父親不放,那父親雖然也在微笑,卻顯然心事重重。哼。如果覺得麻煩。當初不要生不就好了?
電梯裏麵很擁擠。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醫院?又不是購物中心。他們有病麼?明明並不真心關心病人,卻大包小包的拎著,臉上帶著廉價的笑容和虛偽的同情。在這裏工作多年,許多事見得多了。有些人出了病房還沒到一樓就已經談笑風生。有的人根本不關心病人的身體,反而慶幸得到了一個表現的機會。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
他看到邊上的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和她身旁的西裝男人談笑正歡。男人的手在女人腰間逡巡,不知在女子耳邊說了什麼,後者笑的花枝亂顫。他皺皺眉。兩個人身上濃重的香水以及古龍水味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們就剛從一個加護病房走出來,裏麵躺著的不知是什麼重要人物。帶進去的許多東西現在當然沒有和兩人一起出來。兩個人看起來很開心。但是他不。他盯著那個女人,心底裏忽然產生一種欲望,想要卡住她的脖子,看著她的眼珠一點點的翻白。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如果她還活著,應該也是這個年紀。但肯定不會打扮成這個樣子,虛度生活。
4樓的水管沒有問題。如果不是護士大驚小怪,何必讓自己白跑一趟。那個女醫生倒似乎風騷的很,不過看自己的表情就像咬了一隻蒼蠅。擦身而過,卻連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隻顧著和405的年輕人說話。她想吃嫩草麼?趁人不備,他看了一眼她胸口別著的ID牌。曲柔?什麼名字?一聽就知道也不會太檢點。他知道現在世風日下,隻怕沒有幾個人還能潔身自好。看她身材曲線畢露,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
他想一把將她推到牆上,然後強行突破她脆弱的防線,一同時讓她承認究竟和多少男人發生過關係。說不定她看起來那麼矜持,其實根本不會表示反對。
如果自己的女兒還活著,將來一定不會成為這個樣子。
電梯到了一樓。旁人陸陸續續出了電梯。他提起工具箱,朝大門外走去。取藥處隻有兩個人排隊,其中一個是個身穿黑衣的老太太,以前來時似乎見過。這麼大歲數,還在街上亂跑?死了也是活該。後麵一個學生模樣的女生,扭扭捏捏。不是來墮胎的吧?現在的年輕人行為十分離譜。他想到這裏總是會歎一口氣,然後為自己身體產生的反應而感覺自卑。門外陽光普照,他打開車門,把工具箱扔進去。作為一個承包水電工,還有三個地方要跑。今天真他媽忙。
這似乎是管理員大叔。他所見到的人,有汪小雨,汪澤洋,曲柔,老太太和葉秀。似乎將所有的人串到了一起。我甚至接觸了他的心理活動。更加確信,真實的世界是醫院。我認識的所有人,如今都出現在這其中。
還有第五片。我拿在手裏,如果所料不差,還沒有出現過的情節,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