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它能看見,一定會害怕那柄慢慢淌著血的劍。
很幸運,它沒有,但也很不幸。
它像一切新生嬰兒一樣無知,並且因痛而聲嘶力竭。
禍不及弱小,小妖妖力尚弱,一旦封印便是灰飛煙滅,既然尚未殺生,不如帶出去放回妖界便好……
它還是個孩子。
逸子退後,腳下“咯吱”一聲踩在一堆焦脆的骨骼上。待他看清楚,原來是那隻大妖,已被人火攻燒死,皮毛焦黑,僵硬地蜷作一團,僵硬地張著嘴,密密獠牙在火把下泛著森森的冷光。
維持著進攻的狀態,它去吸血,但它已經死了。
逸子將自己的手放到小妖嘴邊。小妖張開嘴,貪婪地伸出細細長長的舌頭,在即將舔舐到的那瞬間,妖眼猛地睜開眼,噴射出凶狠的目光!
逸子推進劍鋒,果斷砍下它的頭顱。劍上血珠彈落,一片寒光飄落逸子眉間。
銜羽半吊在水道裏,那聲“殿下”未喊出口便幹凝在喉裏,將喉嚨堵得密不透風。殿下朝他看了過來,目光平靜。
“啊……”他無法形容這時的殿下,心中驚詫。
“無法接受麼?”殿下說。
“跨界施與愛和仁慈,距離未免太遠了。”殿下的聲音很輕,似夢中的感慨。
銜羽握緊殿下的手臂,拉了拉腰上的繩索,接過殿下的火把。殿下手拿妖怪屍體,冰藍如海的眼睛倒成了這個昏暗水道裏的風景。
“嗯……”銜羽笑笑,“做為您的子民,實在是件幸福的事。”
不久,外界的光線從銜羽身後爭先擁擠過來,喧鬧也隨之而來,刺得逸子耳膜生疼。
(9)
“若非你的子民,你是否會同樣施與恩惠?——逸子”
“普天之下萬物平等,我之標準,非子民,而是良善。良善之人,我愛之,護之。——桑”
“如此愛護,恐傷你子民。——逸子”
“無懼。——桑”
自己說什麼維護正道,終沒有他那樣的胸懷。
逸子將書信在火上撩了撩,木然地看著焦紅灰燼爬上娟秀的字跡,然後在大漠那格外寒冷的風中飄散。大漠的夜晚黑裏泛著幽藍,漸漸靠近火光的一道黑影就像夜晚不經意流瀉的底色。
“殿下,何故一人在此?”
“無事,一人靜心而已。”逸子淺淺笑道,慢慢挑動火堆,“黑狸大人今夜好空閑,沒有追殺令”
“怎麼會沒有……”那隻黑色狐狸如煙如霧,停在火邊暖身,“剛好路過,也歇歇腳。”
“黑狸大人,我有一事想與你談心。”
黑狸笑了,嗓音很沉:“哎?你這小子。”與君王的行事風格真不一樣,還能談談心?
“你活千年,又擔任殺手走南闖北多時……”
“……咳,有什麼事直接說吧殿下,我坦白。”黑狸見他客客氣氣,心裏嘀咕得很。
雖然殿下一向待人有禮,但現在不是來談心的麼?難道是先禮後兵?
“不必緊張,並不是興師問罪。”“我不緊張不緊張,都上千歲了還跟小孩子緊張什麼……嗬嗬嗬嗬……”
“仙界太子桑,謙敬有禮才德兼備?”“殿下,魔仙兩界有世仇,您怎麼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你不肯說,那就是了。”逸子微微側過臉來,眼裏流露出幾分銳光,“一言兩語便能解答的問題,大人要借此給我說教?繞出這迷宮般的心思。”“……哪裏敢給您說教,,折煞我了。”黑狐驚覺談心本意。
孩子,和你談心,要嚇死我咧。
“那就坦白吧,我自有分寸。”
“分寸?我想聽聽殿下的分寸……”
身邊那人目光轉冷,似冰棱徒生,陌生得很。仿佛是當年的君王,席地而坐,俯視著它那曆經了上千年歲月的軀體,如看路邊雜草,眼裏射出銳利又不耐煩的寒光。黑狸一時未能從錯覺裏緩過神,深深地深深地,打了個寒戰。
“是我越矩了……桑確實是一名出色的繼位者,明辨是非,分曉黑白,”黑狸誠實道,“殿下善音律,桑馴鳥禽。殿下萬萬不可將這話問到君王那裏。”
“我明白。”逸子垂下眼簾,“終究是殊途不能同歸吧。”
黑狸心中唏噓不已:“不要覺得可惜。殿下天資聰慧,等些時日,可成大器。”
紅色的柴火在殿下的藍袍上蒙了層朦朧的光暈,像周身起了層柔柔的毛邊,模樣迷人。隻是殿下目光空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得周邊有腳步靠近,黑狸一擺尾,鑽進夜裏便不見了身影。
“那裏。”銜羽說,指了指逸子的方向。
流陽見他總沒回應,有些不解,與兩人來到他麵前。
逸子後知後覺地抬頭看齊唰唰找來的三人,見他們神色輕鬆就放下心了:“有事?”
銜羽支吾了半天,隻得說:“請殿下恕罪。”
逸子的心一提,望著他:“發生了什麼事?”
“家妹心悅殿下,托臣表白心意。但是臣明白,殿下一心處理國事,並沒有這方麵的念頭……”
突如其來的尷尬在篝火裏烤開輕微的暴裂聲,空氣跌入某種微妙的寂靜。
逸子低頭弄著火堆,他曾見過銜羽的妹妹銜晗,確實是長得標致的女生。她有一手妙琴,能拿住聽者哭哭笑笑的心情。逸子訪問銜家府邸時,不經意聽過一次,那時像喝了醉酒一樣,滿心的事不由自主地翻動,那是件危險的事,可他又情不自禁地淪陷進去。自己那時就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想看看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如果能好好聽一場這樣的琴,那應該會是很暢快淋漓的吧。
“我可曾信口開河,對她許諾?”
“並不是。”
“我可曾行為失禮,讓她誤會?”
“並不是。”
“我可曾與她相見,使她一見鍾情?”
“並不是。”
“那是……”逸子心中驚訝。
“大概……是吧。”銜羽無奈道,“家妹身嬌體弱,自收養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有一手妙琴叫人陶醉,找遍了魔都,都沒有先生敢教她。”
“那麼厲害?”麥奐半信半疑。
(“有機會你去聽聽,教琴的先生聽了也不敢教了。”銜羽說。)
“流陽?”逸子喚道。
“我隻是來為你排憂解難罷了。”
逸子接住他扔來的酒囊,笑了笑。
(10)
逸子回到帳裏,讓人抬了畫具進來,抬了抬頭,看看跟進來的麥奐。
麥奐忐忑不安地看他有意無意地掂量架上的戒鞭,勉強地咽了口唾沫。所幸,他又轉身研墨了。
殿下真會嚇人。
“哈,我幫您……”她伸手去拿。
逸子隻偏了偏身,拒絕了:“謝謝好意。”他一手挽寬袖,一手捏著狼毫醮著墨,“是了,你家妹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