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圖書館的資料室裏,李守才整整待了三個多小時,所有關於型砂問題的書刊,他都查了個遍。但是,關於大型鑄件的包砂、粘砂問題,卻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他在書櫃中間自語著,“本來就是不可能辦到的嘛!”
坐在外邊的圖書管理員小徐,聽了說話聲,隨口問道:“李主任,你和誰說話呀!”
“嗯!”李守才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另一本書上去了。
小徐感到很為難,因為下班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李守才還沒有走的意思,想催他一下吧,自己作了保證的,為了大型軋鋼機提前出廠,保證給讀者創造一切方便條件。催人家走,還算給什麼方便?何況這位老工程師,是鑄造最關鍵的大機架的,他的時間比自己要寶貴得多了;但是,走晚了,食堂也不能專等自己一個人,晚上,夜校還有課哩!怎麼辦呢?考慮了一會兒,想出一個辦法,她向裏邊高聲說道:“李主任,你還需要多長時間呀?”
“嗯!”李守才還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什麼時候走?”小徐又叫了一聲。
這下,李守才才把注意力從書上作了轉移,他問:“你說什麼?”
“我問你還要多長時間能看好。”
“怎麼?”
“我晚上還有課。”
“啊,晚上有課?”老工程師這才去看表,“哎呀,六點多了!真快!”他已經把時間忘了,再向外邊一看,偌大的閱覽室,隻有小徐一個人站在那兒,顯然是專為了等他一個人。而且,不知什麼時候電燈已經亮了。他連忙抱歉地說:“我就走,就走!”說著,就從書架之間走出來了。
“你不看了?”小徐總覺得有點不安。
“天晚了,我明天再來。對不起,小同誌。”李守才連忙說道。他本來想把書借走的,但一想,自己借去的書太多了,已經不大合乎製度了,而且,這書針對性也不強,用途不太大,也就沒好張口。
出得門來,他也感到肚子裏有點空了,急忙向雙職工集體食堂走去。
這時,食堂裏的人也已經走空了。好在現在食堂的炊事員們,也為製造大型軋鋼機提出了保證,服務態度格外的好,還是熱情地為他熱了飯菜。
回到家裏,已經八點鍾了。開門時看到門上的信箱裏放著一封信,他拿過來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跡呈現在眼前。啊,是女兒菲菲來的。急忙撕開信封,抽出一張雪白的信箋,隻見上麵寫道:
爸爸:
你的信收到了。我很高興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因為,天津我待膩了。人家都有事幹,我實在閑得無聊。……
……你給我找什麼工作呢?爸!我先說明,我希望幹又輕快、又幹淨、又自由的事兒,還要能學到技術,當技術員。爸爸,你一定得答應我。我打算後天就動身,你要去車站接我呀!我怕找不到你。
菲菲
看了女兒的信,李守才不禁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兒來了,看在自己身邊,也是個安慰;憂的是這孩子太嬌了,她來這兒,恐怕在生活上和工作上都不習慣,都二十歲的人了,從來沒離開過大城市,凡事都是順著她的性子,誰也不能違拗她,以致現在完全像一株溫室的花草,經不起一點點風霜。唉!都怪她媽死得早,沒人照料她,自己隻知道疼她,不知道管教她。看看人家和她一般年紀的孩子,能升學就升學;考不上學校,當工人的當工人,下鄉的下鄉,可她倒好,什麼特長也沒有,就知道吃、玩、打扮。前年,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街道上動員她去當店員,沒幹兩天,就受不了啦!說什麼站櫃台太累,又丟人,臉抹不開。現在還沒來到,又提出先決條件來了:“幹又輕快、又幹淨、又自由的事兒,還要能學到技術,當技術員”,這都是些什麼傻話呀?天下哪有這種事!這孩子,思想簡單到可笑的地步。來到這以後,能夠安心當一個工人嗎?他真是擔心。不過,來了再說吧!事先發愁也沒有用,看在自己身邊,總是比較放心些。現在,還是先考慮眼前的事吧!這包砂問題到底怎樣解決呢?
又把自己有關的藏書都搬了過來,一本一本地翻找著,邊翻邊喃喃地自語:“仰著頭睡覺,想到天上去了!”
一直到十一點,也還沒找到一點眉目,但睡意卻猛烈地襲擊著他,他深深地打了個哈欠,用熱水洗洗腳,冷水擦擦身上的汗,這才躺上床去,臨睡前,又把女兒的信拿過來看了一遍,覺得再等幾天,就可以看見女兒了,心裏又不由漾起一陣安慰的喜悅。
第二天,照例五點鍾起床。到宿舍附近的農田裏,做半小時的散步;回來後,背誦幾個德文單詞——這是最近他自己新增加的功課。直到七點半,才去食堂吃飯。吃飯時,他坐哪張桌子都是固定的,熱心的服務員,甚至連他早點吃什麼都摸透了:“李主任,還是老花樣?”
“對!”他坐在凳子上,拿出一本書來,邊看邊等服務員送飯來。他最珍惜自己的時間,坐在那兒真是旁若無人,當然,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了,也不去打擾他。
吃完飯到辦公室正好八點鍾。他一腳踏進門檻,上班的電鈴便響起來。工人們都說:“咱們李主任是踩著電鈴上班的。”他聽了也不介意,隻說:“習慣了,習慣了!”
今天剛走進辦公室的門,小朱迎頭就說:“李主任,王永剛同誌剛剛對我說,你來後,請你就到工段去。”
他聽了把眉頭皺了皺,頭搖了搖,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於是,就把外衣脫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準備等會兒好抽。
他還沒有走,梁君從一邊過來了。李守才連忙問道:“老梁,那個縮尺定出來沒有?”
“我對環形構件的變形規律還沒搞透呢!”梁君有點為難地說,“這幾天老是睡不好,頭還是疼。”
李守才有點不愉快地張了張口,想說句什麼,但沒有說出來,隻把手擺了擺,“嗯”了一聲,然後才委婉地說:“這不太好,得抓緊時間。影響了進度,不好,嗯!時間抓得緊點。”說罷,就想走開。
梁君隨即跟著出來,他說:“李工程師,我想請探親假回去一下。”
“怎麼,這時候請探親假?”李守才有點驚訝地回頭看看梁君。
“我爸爸來信,說他最近身體很不好,要我回去看看,他還說,一定請您批準。”
“嗯,我知道就是了。”李守才未加可否就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你先抓緊時間。”
工段的工人們正集中在一個角上,李守才走近後,才看出他們正在聽楊堅講解什麼。隻見楊堅用粉筆不斷地在黑板上畫著各種不同的圖形。李守才一眼便看出這是鑄造縮尺的確定問題,他不由吃了一驚:“啊!他們講這麼深的問題?”再一看,王永剛也坐在工人中間靜靜地聽著,並且還向本子上記。至此,李守才心裏也不由得暗暗欽佩:這位黨支部書記,真是決心要成為內行了,說到哪,做到哪,共產黨員硬是了不起!為了想聽聽楊堅講的具體內容,他也悄悄地坐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聽了起來。
原來,這種講課,是戴繼宏和楊堅一塊兒商定的。就是以鑄造方案為綱,係統地向工人講解鑄造工藝理論知識,使大家一方麵全盤掌握方案的內容,另一方麵提高理論知識,達到在工作中提高的目的。工人們對這種做法非常讚成,王永剛聽了戴繼宏彙報後,也很同意,還高興地說:“這也給我創造了好的學習條件。”他並且鼓勵楊堅說:“你這種主動精神,很值得技術人員學習。”
每天,工人們自動提前一個小時到車間,他們一分鍾也不遲到,並且按時做筆記,完了,在上班後就和實際對照,不明白的地方,隨時講出來,好在楊堅和他們在一塊兒幹活,隨時都可以得到解答。
今天正是講的鑄造縮尺問題。隻聽楊堅說道:“要正確定出縮尺,首先必須研究和認識金屬澆入鑄型後,鑄件的收縮規律。”聽到這話,李守才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了,他心想:好啊!說到關鍵上去了,梁君不就是沒找出這個規律嘛!
“封閉結構鑄件,”楊堅繼續說道,“當金屬澆入腔型後,從開始凝固結殼,到完全凝固止,線收縮與體收縮相對存在,因此,對少部分線尺寸的相對收縮值就不可能相同。”在對此作了詳盡的講解後,楊堅又畫出了一個環形構件變形規律圖來。
看了這圖,李守才更為吃驚了。他沒想到楊堅對這個問題理解得這麼透徹,不少地方超過他自己所想的範圍。“了不起,”他暗暗地說,“這個年輕人硬是了不起,比梁君強啊!”他不由得把楊堅和梁君對比起來了,“正式任務交給他,他還沒搞清楚,而楊堅卻分析得這麼透!看來,這次任務又得楊堅代他完成了。”
“現在,我們再來說說大型鑄件的包砂問題。”楊堅又把話題轉了一下,李守才一聽,好啊!這不是正亟待解決的問題嗎?難道他們連這也解決了?於是,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了。
“老戴、張師傅跟我,昨天又試了一下,”楊堅說,“如果采用粗粒人造矽砂混合料做麵砂,效果還不錯,大夥兒也看見了,不過……”
“不過,還差點兒勁!像燒開水一樣,還差把火!”那個蒙族老師傅桑布說。
“那就請桑師傅說說,怎麼把那把火加上去吧!”戴繼宏接過來說。工段長最喜歡聽取工人們的意見。
“嘿嘿,”老桑布笑了笑,“我琢磨再來點鎂砂膏咋樣?”
“我同意桑、桑師傅的意見,”李大炮一著急就結巴,“把它直接和金屬接觸行不行?”
“那你說說有啥好處?”小劉對李大炮總不十分信服。
“那,讓我說,我就說。”李大炮忽地站起來了,“這樣把鎂砂膏層直接和金屬貼上,就使鑄型結實,又能使鑄件表麵光滑……”
“對!我跟大炮想法一樣!”趙虎子也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