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戴說得對!咱們還是幹著看,說空話沒用。”工人們一致支持他們工段長的意見,那洪亮的聲音彙聚起來,幾乎震動了屋宇。
一聽工人們高聲議論,李守才又沒頭緒了。他欣賞梁君的講話,覺得他有一套說話藝術,但給工人們的“大炮”一轟,他的“藝術”就顯得無用了。他求救地看了王永剛一眼,隻見王永剛在一個小本本上記什麼,當他看見李守才的目光時,便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支部書記發言了:
“大家發言給我很大啟發。大家談得都很好,特別是工人們講得很實在,很具體,勁頭很足,我聽了,心裏也覺得踏實了。當然,其他同誌談得也很好,有話談出來就好。我自己對問題還搞得不很透,本來沒有多少發言權的,不過,既參加會了,就應該表表態度!”他輕鬆地一笑,“我怎麼想呢,同誌們,你們猜猜看!”他向到會的人掃了一眼,隻見人們都在信賴地聽他的話,隻有梁君在看天花板,當他問這話時,梁君也轉過臉來了。這時,小劉又勇敢地冒了一句:“你跟我們想法一樣。”
“小劉猜得對!”王永剛鼓勵地看了小劉一眼,“有人可能說,這個家夥就會隨大流,跟人多的走!對,同誌們!我毫不隱諱這點,我是隨大流,這是主流嘛,我就得隨!當然,我隨了哪方麵,不一定那方麵就完全對,不過,沒關係,同誌們,咱們還有廠部、有黨委的領導嘛!因此,我建議把戴繼宏的方案和大家的決心,向廠領導彙報一下,大家看怎麼樣?”
“我們讚成!”很多人異口同聲地說。
“還寫決心書和保證書不?”小劉問。
“有決心有保證就寫唄!”王永剛笑著說,“我們不怕多了不好轉達,對不對,李主任?”
李守才苦笑著說:“對、對!”
“那就請你致閉幕詞吧!”王永剛又詼諧地說。
“我?我沒有了。”李守才向王永剛說,王永剛笑笑,他又轉向會場上的人們問道:“誰還有意見?”沒有人回答,“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兒。”
散會時,也正好是下班的時候。人群如潮水般湧向工廠的中央大道。老跑在最前邊的,是那些青年工人,對去食堂吃飯,他們也是爭分奪秒的,因為飯後還有各種活動在吸引著他們,球場是需要提前搶的,去晚了,就沒有份了;圖書館又來了一批好小說,首輪借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排隊的;俱樂部還有詩歌朗誦會,文學愛好者們,可不能不去。這一切,都促使他們加速前進。
走在最後邊的,通常是老年工人們,一方麵他們不想爭“百米冠軍”,來個短距離賽跑;另方麵,他們還得多留在車間一會兒,看看這,瞧瞧那,毛頭小夥子幹活兒,他們多少還有點不放心。收拾一下工具,檢查一下電路,蓋一蓋油箱,差不多已成習慣了,不做做這些事,回家吃飯也不香。
戴繼宏原來是屬於第一類型的人,最近兩年,他逐漸向後一類型的人過渡了,自從當上工段長後,就完全渡過來了。散會以後,王永剛又把他留了下來,告訴他說:“從今天開會情況看,你的建議是初步站住腳了,不過,還有許多具體措施需要進一步考慮。”書記掏出自己身上的小本本,上邊寫滿了蠅頭小字,他把自己下麵劃黑杠的地方,念了幾條給戴繼宏聽,原來這都是會上工人們提出的問題。“回去多和下邊同誌商議商議,把這些問題吃透,最好都能寫出來,這樣,向黨委彙報時,理由就充分了。”
聽了黨支部書記的交代,戴繼宏深深佩服王永剛考慮問題的周密,自己就缺乏這種良好習慣,什麼問題隻憑腦子記,不寫在本本上,當時覺得都很清楚,過一些時候就忘了。以後得向支書學習。
從辦公室出來,他又到工段看看,隻見到處已收拾得規規整整了,他知道這是張自力幹的。師傅的習慣也值得自己好好學習,幹什麼都很細密、周到,有條不紊,幹活時方便得多了。
走出車間後,路上行人已經不多了,隻剩下一些老年工人,他們夾著飯盒,慢騰騰地走著,有的人還低著頭,思索著什麼。
遠遠的有一個老工人走了過來。戴繼宏一看,那不是模型車間的劉師傅嗎?他是師傅的好朋友,據張自力說,父親在世時,和老劉也很要好。這老工人幹木型工已有三十多年了,是個老把式。正好,現在有一個模型方麵的問題,何不就此前去請教一下?想罷,立即急三步迎上前去笑著說:
“劉師傅,剛下班?”
老工人抬起頭來:“是繼宏啊!”和張自力一樣,他也保持著這個親昵的稱呼,“班後會開晚了一點,你怎麼這麼晚才走?”
“我們開會來著。”
“又開什麼會?”老木型工問。沒等戴繼宏回答,他就接著說,“老開會有什麼用,你們該動手了!現在全廠都眼巴巴地瞧你們的了,可你們還慢騰騰地不吭氣。”
“我們就要動手了!”戴繼宏興奮地解釋道,接著又說:“我正想找您呢。”
“找我有什麼事?咱們邊走邊說吧!”
“好!”
兩個人並肩走了起來。
戴繼宏又把木型中對鑄件有影響的問題提了出來:“我們想用活皮抽芯模型,您看怎樣?”
“什麼樣結構?”老工人停下了腳步。
“我畫給您看看。”戴繼宏說罷,便首先蹲了下來,好在身上常帶著粉筆,掏出來,就在路上畫了起來。
“明白了!”看了一會兒,劉師傅說,“你這想得很巧妙!”他誇讚說,“走著說吧!”
戴繼宏又站了起來。兩個人指手畫腳,比比劃劃。一會兒,劉師傅又停下來了,就勢蹲在地上:“喏!這個地方得加固一下,”他畫出了木型的一個部位,“不加固,撐不住勁的。”他仔細解釋一番。
講通了,兩個人又站了起來,重新討論另一個問題。就這樣邊走邊談,邊蹲邊站,不到一裏路,竟走了整整一小時,不知不覺,已到劉師傅家門口了。
“哎呀!劉師傅,把您送到家了,我該回去了!”戴繼宏笑著說。
“你吃飯沒有?”劉師傅關心地問。
“沒有。肚子裏正向我提抗議哩!”
“一塊兒吃吧!”老木型工爽快地說。
“不用了!”戴繼宏說。
“怎麼,老張的飯你能吃,我的飯不能吃?”老頭生氣了,“你爹在時,我們從不分彼此的,來吧!”他一頭紮進家裏去了,最後兩個字就是命令。
戴繼宏果然不好違抗這命令了,隻好跟進屋。隻聽劉師傅向老伴說:“老夥計,來了個貴客。”
“什麼貴客?”老太太顫巍巍地走出來,“原來是宏兒啊!”她還稱他小孩時的名字,“快來吧!我多炒兩隻雞蛋給你吃,你小時就愛吃我炒的雞蛋。”
老頭高興地向戴繼宏笑了笑,好像說:“怎麼樣?”
吃飯時,還沒忘談模型問題,邊吃邊說。現在用筷子當筆了,滿桌子都是水道道。以致老太太又生起氣來,因為她總是插不進話來,最後,總算是瞅了個空,問道:
“宏兒!你今年快滿二十五了吧?我記得你屬狗的。”
“對!大媽。”戴繼宏說。
“還沒找個對象?該結親了!”
“還沒找呢,”戴繼宏笑著說,“忙什麼!”
“還說忙什麼,也老大不小的了!”老太太說,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來,悄聲地說:“老張家那丫頭也不小了吧?”
戴繼宏知道老太太是指張秀岩說的,但他沒回答。
劉師傅卻回答了:“看樣也有二十一二了,跟繼宏一個車間幹活兒。”
老太太一下子高興了,說:“那你就跟那丫頭對上象算了!老張家也就那一個寶貝疙瘩,你又是他們家拉扯大的,大家都不見外,你要是心裏樂意,明兒我去給提提。”
“得得!”老頭頂老伴一句,“年輕人的事,你別去管了。他們要是看好了,用不著你去多嘴。是不是,繼宏?”
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而不語。
“那也不見得。”老太太卻有自己的獨立見解,“他們終天在一塊兒,有些話還不好說哩!有時候,年輕人中間就隔一層窗戶紙,不戳不破!就拿咱鄰居老趙家那個大小子來說……”看樣子,老太太要舉例子來為自己的論點作證,但老頭卻不耐煩了:“好了,好了!別東扯葫蘆西拉瓢的了,我們還有正經事哩!”
“我說的這也是正經事嘛!”老太太白了老頭一眼,不過,咱們中國老一輩的婦女,對丈夫一向是順從慣了的,有不同意見也隻得保留。何況,現在已經吃完飯了,桌子也要清理了。
兩代人又把一個模型問題鑽了一個鍾頭,最後,戴繼宏所考慮的幾個問題,總算都差不多有個譜了。這時,已經九點多鍾了,也該告辭,讓老師傅休息了。
老夫婦倆把他送到門口。
老頭說:“回去好好促促你們的李主任,別像過去那樣前怕狼後怕虎的,快點動手幹吧!”
老太太說:“你要是對張家姑娘中意,跟我說一聲,我拚著老臉給你說去。”
“好吧!”戴繼宏說,其實,他是回答劉師傅的,可是連劉媽媽的話也一起回答了。老兩口都很滿意。不過,戴繼宏卻覺得有點失口,想再解釋已經來不及了,老兩口已進屋裏去了。
夜色已經濃了。周圍靜極了。北方的夏夜還是比較涼爽的,乘涼的人早已回去了,隻有路兩旁高大的白楊還在搖曳著枝葉,在數丈高的樹頂交接處,露出狹長的寧靜的天空,月亮在獨自緩緩漫步,星星閃爍著。遠處,廠房的上空,卻仍遊動著一片濃重的紅色煙雲,焊接車間青色的電弧光,還在一閃一閃……戴繼宏沿著他來時的路走去,忽然發現路上有一片片白色的粉筆印子,這是他和劉師傅兩人剛才留下的傑作,他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