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3)

李守才的話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一些人又在交頭接耳了:“這活看來有點棘手哩!”“看人家說得有些道道兒!”……

“天鵝肉比蛙子肉總是好吃得多,可我就沒吃過!”梁君臉對著天花板在自語。

人們又騷動起來。

戴繼宏那邊的一堆人急了,有的人又坐不住了。

“這是怎麼搞的?把老戴的方案擱起來了?”小劉憋不住高聲嚷出來。

“你又咋呼個啥?”戴繼宏瞪他一眼,“沉住氣,慢慢聽下去!”

但李大炮卻沒沉住氣,他的“炮彈”也“走火”了:“李主任,老戴不是提了個建議嗎?為什麼不說說?”

“有人提建議,”有人小聲地說,“幹嗎不說出來?”

“有情況就都擺出來嘛!”坐在張秀岩旁邊的一個天車工,在與小張嘰咕了一會兒後,也說話了。

“大家別忙,我下邊就談!”李守才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眼珠子從眼鏡上邊朝工人們骨碌碌溜了一轉,發覺大家的勁頭不對,隻好趕快接著說下去:“戴繼宏同誌是提了個建議——說它是方案也行,不過還說是建議吧!這個建議很大膽,說明老戴的思想確是解放了,解放得很徹底!不過,光有幹勁和熱情還不行,設備技術文件還得配合上去,當然,老戴也提了措施,但是,但是……我看,老戴自己向大家講講吧!”他最後實在沒什麼好講的了,就用這話來收場,用眼睛征詢了王永剛一下,王永剛同意地點點頭。

戴繼宏站了起來,他那高大的身材,使這房子顯得有點矮。沒說話,他的臉就紅了,胸脯一起一伏,看來情緒有些緊張,半晌才說出來:“同誌們,這個建議不是我個人提的。是楊堅、張師傅跟工段一些同誌商議後提出來的,我自己說不好,請老楊代表我說吧!”說完,他坐下了。

人們一齊把目光投向楊堅,這個年輕人一時顯得手足無措起來,他也是不善於在大庭廣眾中講話的,因此,連忙說:“我、我怕講不好,老戴想的,還是他說吧!”

戴繼宏在楊堅坐下時,狠狠地捶了他的屁股一下,並用眼睛一瞪說:“你是怎麼搞的?”

楊堅對他笑笑,剛想對他說什麼,張自力卻站起來說話了。他說:“還是老楊說吧,繼宏拙口笨腮的,他怕說不周全。”老鑄工知道戴繼宏的秉性,這孩子就有個倔勁和衝勁,嘴下不大行,心裏有點啥不能全部說出來。

戴繼宏又用力捅了楊堅一下,意思是:怎麼樣,這不僅僅是我的意見吧?

“到底師傅會幫徒弟的忙。”鄭心懷冷冷地插了一句,他本是小聲自語的,但人們還是能聽得見。

“那就由老楊說吧!”王永剛好像知道戴繼宏等人的心意,就助了一把,“別耽擱時間了!”

楊堅沒有再推托,他原原本本地把戴繼宏的建議講了出來,並盡量使他的話係統化、條理化。當然,他也加進了個人意見,不過,誰也不能感覺到那是他外加進去的。他的講話很有吸引力,腔調都是工人們平時講話的土腔土調,雖然講的是複雜的技術問題,但他卻講得通俗易懂,甚至像講什麼科學故事一般,把所有的人都吸引住了;而更主要的,是被他那一股洋溢的熱情感染了。會場一時鴉雀無聲,寂靜到一根針落到地上都可聽到。

戴繼宏用心地聽著楊堅的講解,他在內心裏感謝楊堅,他覺得講解人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並且大大地充實了它。

戴繼宏的方案,震動了整個會場。人們不能不感到驚訝,一個普通工人出身的工段長,居然敢於打破鑄工專家、技術副主任的“三無一缺”論,提出一整套的辦法來,盡管它還是個粗糙的輪廓,但一個巨大的鑄件已經在人們心目中形成了。

甚至李守才也感到出乎意料。昨天王永剛把戴繼宏的方案草稿交給他時,他根本沒仔細去看,隻翻了兩頁,就看不下去了。他覺得戴繼宏有那種不現實的想法,僅僅是因為這個青年工人經曆過的、看到的太少罷了。一個人知識越少,非分之想總是越多的,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這個道理。誰知今兒一聽楊堅講解,他發現這個青年工人的想法並不全是非分之想,有的地方還很有點兒門道哩,這倒需要認真對待了。

楊堅的講解結束後,會場上哄鬧起來了。驚歎聲,讚揚聲,議論聲,還有那不相信的疑問聲,響成一片。

王永剛仔細地觀察了各種人的表情,冷靜地從那哄哄的吵嚷中聽取各自不同的議論。隔了一會兒,他向沉思中的李守才說道:“李主任,讓大家談談看法吧!”

李守才勉強站起來,多少有點生硬地說:“大家靜一靜!”哄哄聲戛然而止,他接著說:“戴繼宏同誌的初步方案,老楊介紹完了,大家談談吧!不過,大家知道,這是件大事,要認真負責、實事求是地對待。”

室內很靜,大家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先說話。王永剛知道這是李守才最後幾句話發生了作用,需要緩和一下空氣。他說:“同誌們有什麼想法,盡管擺出來。有啥說啥,想到哪說到哪,別留底兒!這件事雖然很大,可必須依靠咱們大家來辦,鑄件再大,也是人造的。將來裝好了,還要人來操縱,有什麼可怕的?大家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好了。”

一席話,果然使空氣緩和了。會場又開始活躍起來。

“沒人說,我先講兩句,”張自力多少有點困難地從地板上站起來,“繼宏這個想法,我早就知道了。乍一聽他說,我也嚇了一大跳,覺得這家夥個兒大,要求高,從來沒見過,就怕扳不動它。後來聽繼宏一解釋,再經老楊一補充,王永剛同誌一啟發,我開竅了,勁頭也來了,咱們幹得了!”老鑄工揮動著拳頭,“也許有人要問,你根據什麼說的?行!我告訴他,中型的我們幹得了,大型的也能幹得了!現在,要措施,我們有!要幹勁,我們有!還有一股子革命精神,黨又撐著咱們的腰,為什麼還幹不了?”張自力的話很有分量,不少人聽了直點頭稱是。

“我讚成張師傅的意見!”小劉突然站起來冒了一句,然而,說完就坐下來不說了。

“為什麼讚成?”李守才也很討厭這小家夥的亂吵吵。

“我跟張師傅的想法一樣嘛!”

“不過,我看可有點兒懸!”鄭心懷卻慢悠悠地站起來了,“這麼個大家夥,造起來哪能那麼簡單?光起模這一關,就過不去!”

鄭心懷這個問題提得很厲害,這的確是個關鍵。根據過去經驗,生產大機架一般都采用整體模型,但起模時很困難,因為鑄型要求撞砂特別緊實,模型和鑄型間的摩擦力和黏附力很大,這個力往往超過模型強度,很難起模。看來鄭心懷是動過一番腦筋的。

李守才對此很滿意,他趁熱打鐵地啟發道:“這個問題提得具體,很好!誰有類似的問題還可以提。”

不過暫時沒有人繼續提。戴繼宏站起來了,他胸有成竹地說:“老鄭提的那個問題,我和老楊考慮過了。”大家吃了一驚:他們都考慮了?因此更加注意地聽著。“我們準備采用另外一種活皮抽芯式模型。”戴繼宏把這種結構解釋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初步試驗了一下,不大離兒。”

王永剛對這點很高興,戴繼宏對許多問題心裏已經有了底兒了,並且做了準備工作,幹得很好呀!

此後,又有人提出幾個大小不同的問題,戴繼宏也作了解釋,雖然有些解釋還不很詳盡具體,但聽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大家討論得很熱烈,一個接一個發言,有的提問題,有的提建議,有人作補充,有人談看法,還有人隻簡單地表示態度。

先前還是一個一個講,繼則嚷成一片。就在這時,梁君舉起手來。李守才被一陣吵嚷搞得有點蒙頭轉向了,也沒看見有人舉手,直到鄭心懷提醒說:“李主任,有人發言!”李守才才看見梁君那隻細白的手臂。“大家別嚷了!”這一舉手把李守才從紛亂中救了出來,“請老梁發言。”他預感到:這個年輕人的發言定是非比尋常。

“我仔細地聽了楊堅同誌代表戴繼宏同誌所作的發言,”梁君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了起來,他那鄭重其事的聲調和那一氣嗬成的長長的句子,使聽的人有點不舒服,“其他同誌的發言我也聽了。我覺得大家熱情很高,幹勁很足,真可謂氣勢如虹,排山倒海!特別是老戴和老楊,已經做了那麼多工作,更使人驚歎不已!但是,”忽然又發出故有的“尖聲”來了,“我還有一點點想法,”他故意表示謙虛,盡量壓低一下喉嚨,“什麼事情都是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空想比實際美麗,但實際卻比空想具有說服力。鑄造大機架,我舉雙手讚成!可是,有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去克服‘三無一缺’的困難,卻值得好好研究了……”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看了看眾人的反應,他覺得人們都在注意地聽,他暗自高興。

“老戴不是提出辦法了嗎?”小劉最不愛聽梁君的講話,於是忍不住頂了一句。

“對!老戴多少觸及到這個問題,”他虛晃一槍,“不過,我還有個比喻,比如,現在人類想飛到月球上去,這路怎麼走?很多人在理論上早已解決了,但具體技術問題,卻一時難以解決。當然有人會說,現在不是有人造衛星上天了嗎?但僅僅衛星上天而已,畢竟還沒飛向月球。談到老戴的建議,這是個很好的建議,如果它真正能夠使我們有把握地鑄成大機架,人們沒有理由否定它,我也不例外。”梁君講完了,拿出雪白的綢手絹,輕撫細抹地擦去臉上的汗。

梁君這一套似是而非的發言,使人大為迷惑,誰也抓不住他的要領。張秀岩小聲地嘟囔道:“哼,就會說這些不沾邊的話,沒意思!”

戴繼宏卻知道梁君的意思,他有點坐不住了,於是就站了起來說:“談空頭理論咱不會,談天文地理咱不懂,咱們工人就知道這事該不該幹?要不要幹?該幹,要幹,那麼,咱們就幹!有困難,就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