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北方連連點頭，父親讓他早點休息。萬北方洗把臉後靠在床頭，覺得十分疲倦，父親坐在床的一邊跟萬北方說話，他歎道：“兒啊，其實你能幹出今天的成績也是咱萬家祖上有德了，所以啊，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情況下，你都要知道：其實人生福祿，都有定數的，珍惜福分的人，福常有餘，暴殄的人，福常不足。”
父親當了一輩子小學語文老師，所以，講起道理來也是滔滔不絕：“……老子從來都以‘儉’字為寶。不隻是財用應該儉，一切事都要常常思考節儉的意義，才能有餘地。儉對於吃喝來說，可以養脾胃；儉對於嗜欲來說，可以集中精神；儉對於說話來說，可以培養氣息；儉對交朋友來說，可以擇友少過失；儉對於應酬來說，可以養身息勞；儉對於夜坐來說，可以安神舒體；儉對於企求來說，可以清心養德；儉對思慮來說，可以去煩去憂。凡事省得一分，就有一分的受益。這雖然是持身的方法，也不失處世之道……”
父親說到這兒又給萬北方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古時候有一方丈對小和尚說，昨天晚上睡不著，因為餓了，心裏特別想吃烤羊肉。小和尚也想吃，忙說，怎麼不叫我送上去呢？方丈說，害怕以後養成不好的習慣，寧可忍受一晚的饑餓，也不能開啟無窮的殺戒啊！”
萬北方說：“爹，這個故事你打小就講給我聽，不下幾百遍了吧？”
父親歎了一口氣道：“是啊，我是怕你忘記了就講給你聽聽，你呢，也別嫌煩，我這樣就是要提醒你一個‘儉’字，有三大益處：一是能安分於自己，無求於他人，所以能培養廉潔；二是能滅去一個人身心上的俸祿，以周濟困苦的人，所以能廣施德功；三是能忍住不足的目前狀況，留有餘地給後來，所以造福於後……”
聽著老父親情真意切的教誨，萬北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小時候父親摟著他睡覺總有講不完的故事，說不完的道理，他之所以後來能酷愛文學，很大程度上是受老父親的熏陶，萬北方聽著聽著便漸漸進入夢鄉……
萬北方醒來時，太陽已升至三竿了，他穿好衣服下了床。父親和母親正在臥室裏嘮嗑，母親說：“你啊，幹嗎非要驚動方兒，大老遠的，他要累壞的，方兒那脾性俺這做娘的早品透了，屬牛的，隻顧悶頭拉車，他能幹出一番大事來，俺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天，可不能因為俺把他累垮了，他可要做大事哩！”
父親歎道：“隻顧悶頭拉車不看路也幹不好事業，我讓他回來一則是給他提個醒，二來也來和你見上一麵，要知道咱們這一輩子還能和他見幾次麵啊……”
萬北方聽到這兒，不覺心頭一熱，家裏到了這個份上父母心裏想著的還是兒子的命運和前途，於是闖進臥室道：“娘，你咋沒多睡會兒，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老人眉頭舒展，似乎長了些精神，身子往上欠了欠，咳嗽了幾聲，吐了口痰，用手捋捋那花白的頭發道：“今兒一大早醒來，這腦袋清亮了，心口這疙瘩也不脹飽了，沒事啦！方兒你也趕快回去吧。娘知道你是公家人，自有大事兒，娘不怪你，也知道自古以來，忠孝難兩全，娘是個知情達理的人。”
萬北方一聽，心裏既像一盆火在燃燒，又像有無數小老鼠在啃咬，他既是內疚又是傷感，想立刻撲在母親的懷抱中痛哭一場，但還是抑製住了，喃喃道：“娘，謝謝您老人家能理解我，我這次來是決定住幾天好好照顧您，您就安心地養病，薑豔和您孫兒也很想念您，等您稍稍調養好些，我接您到南方住。”
老人一聽萬北方提起孫子立時流了眼淚，嘴裏念叨些什麼，萬北方過去給她擦擦，又說了些寬心的話，不久，老人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萬北方到縣醫院，按薑豔找人開的方子，給母親開了些中藥和西藥，回來時已是下午4點多鍾了。弟弟北成和妹妹北丹都從學校回來了，萬北方知道是周末到了，弟弟妹妹隔幾周都要大老遠地從外地趕回來。讓萬北方感到欣慰的是弟妹倆都很爭氣，都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名牌大學，弟弟學新聞專業，妹妹讀商貿，弟弟還有一年畢業，妹妹讀大一。幾年不見，弟弟長成小夥子，妹妹也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父親買了些酒菜，正當一家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吃飯的時候，院外傳來幾聲“嘀嘀”的汽車喇叭聲，接著車在門外戛然停住，隨後有人敲門。萬北方頓覺驚愕，心想不會是西州有人來吧，弟弟趕緊去開門。
萬北方做夢也沒有想到，進來的竟是晉國南。他有些詫異地問：“國南，你怎麼來了？”
晉國南道：“我要送你來你卻怎麼也不肯，那我隻好自己找過來啦！”說罷把花花綠綠的慰問品放在老太太的床頭，然後湊到老太太床前，問道：“大媽，還認得我不，我是晉國南，記得那時您帶孩子常到我家裏玩。”
老人想了想卻問：“知道，你那媳婦好漂亮的，你娃兒多大啦？”
晉國南尷尬極了，萬北方不想告訴實情，於是故意扯開話題道：“國南，你沒吃飯吧？一定很餓了，我給你準備點吃的去！”
晉國南倒是無所謂，爽快地告訴老人：“大媽，不瞞您說，我和她早就離了，她呢帶著孩子跟人走啦！”
老人歎息一聲不說了，萬北方扯開話題對晉國南說：“瞧瞧我們的家，留你在這兒吃飯有些太委屈你吧，這樣，咱們到縣城裏吃點。”
晉國南擺擺手道：“有什麼關係，我也是農民出身，我父母在農村條件還沒這兒好哪。”說罷自己找了碗筷盛了一碗飯與萬北方說笑著吃了起來。
吃罷飯，萬北方要陪晉國南一起到縣城裏給他開個房間，晉國南道：“你就不用為我操心啦，你照顧好大媽，我自個兒找地方休息一下。”送走晉國南，弟弟告訴萬北方：“剛才那人留下一個紙包。”
萬北方打開紙包，一看竟是兩捆百元大鈔，老父親把錢包好，裝到萬北方的包裏道：“帶回去還給他們，你可不能隨意收人家的錢啊！”頓了頓又道，“方兒啊，我看他大老遠趕來不是本意，隻是打著招牌和借口罷了。”父親沉思半晌又問，“方兒，是不是他有什麼事有求於你啊？”
萬北方隻得跟老父親簡要說了自己在西州巡視的一些事，老人驚詫地望著萬北方好一會兒才說道：“這錢就更不能要啊，你不幹淨了，今後工作還怎麼幹？”
萬北方沒有說話，父親又歎道：“古人講，‘人在苦境之中，常得悅心之趣；得意之時，便生失意之悲’，是啊！人生在世，時空在變，時局也在變，所以，一個人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讓權力和金錢遮住了雙眼，臨將覆滅尚不知，讓權力和金錢的慣性把自己推上了絕境啊！”又歎道，“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爛漫便成惡性境矣。履盈滿者，宜思人。就是說月盈則虧，物極必反，這些都是天理循環的規則，也是為人處世的道理。所以人在事業興旺之時要好好地深思一下……”
老父親的話讓萬北方感慨不已，在日益競爭激烈的商品社會，得權得勢的人能有幾個常閉門思過的？在位上拚命網羅人心，斂收錢財，赤裸裸的金錢關係，更有甚者有些領導還千方百計創造斂財的機會，有的領導想收錢了，實在沒有合適的機會，就說身體不舒服，住進了醫院，下麵的人或者要搞感情投資，先打下基礎；或是要辦某種事情，就送來“紅包”。領導感到收得差不多了，說身體好多了，許多工作還急等要做，於是就腰纏萬貫地出院了……萬北方這一夜想了很多，怎麼也無法入睡，後半夜迷迷糊糊進入夢鄉。沉睡中卻被哭聲驚醒，爬起來時天還沒亮，萬北方才知母親剛剛辭世，他起身奔進臥室撲在母親身上泣不成聲……
晉國南幫助萬北方忙裏忙外一起料理喪事。看到他忙忙碌碌不辭辛勞地當成自家的事辦，萬北方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返回時，他悄悄地把弟妹叫到一起，把妻子薑豔給他的一萬塊錢分成兩半，囑托再三便揮淚與家人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