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飯局攻勢 26 角色認同危機
萬北方和晉國南正聊到興頭上,這時,晉國南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顧大可打來的:“國南,咋樣,姓萬那小子還在你那兒?”
晉國南“嗯”了一聲:“我們正聊得起勁呢!”
顧大可不耐煩地說:“你直接告訴姓萬的,巡視組的另外幾個人都被我們擺平啦,讓他識相點,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甭他媽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否則別怪我顧某人翻臉不認人!”
晉國南壓低嗓門:“顧總您消消火,我會讓他識相的,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顧大可繼續說:“他不是要四處看看嘛,你帶他去現場看好了,告訴他最好能留下來參加我們的開業慶典和大橋開工奠基儀式,讓他看看哪些領導來給我顧某人捧場子!”
晉國南連連說“好的好的”,合上手機歎息一聲:“這鳥人的脾氣越來越見長啦,可能是更年期,動不動張嘴就噴糞!”
萬北方看晉國南的臉色,知道是顧大可又在差遣他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有些擔心地說:“你這樣為他賣命別到頭來落個一場空啊!”
晉國南長歎一聲:“上了顧大可這條船,下來不容易呀!”
萬北方開導他:“你剛上船的時候,是在用加法生活,但是到一定層次後,要學著用減法生活,你目前正是處於用減法生活的時候,所以,現在你隻要用減法便能很快下來了!”萬北方說著,看到桌子上一張報鄰省刊登一市委書記因腐敗問題被繩之以法後還牽涉一批商人的消息,於是提醒晉國南道:“這位書記我是熟悉的,人生無常,昨天在台上還威風凜凜,今兒個就成了階下囚!”
晉國南心情沉重地看了看歎道:“北方兄啊,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萬北方搖搖頭,晉國南道:“這就是一個人的命,也就是定數!”
萬北方問:“啥定數?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點神神道道的啊!”
晉國南撇撇嘴道:“你不知道啊,什麼神神道道的?我已經弄通了《梅花易數》、《奇門遁甲》、《皇極經世索隱》,也聽過幾次《易經》的報告,現在正攻《邵子神數》,這是一本天書,弄通了,你前世是什麼投胎,死後又變何物,現在父母為誰,幾時生你,娶妻何氏,生男還是生女,都清清楚楚。”
萬北方說:“按你這麼說,什麼都是有定數的,那就用不著去奮鬥了。”
晉國南說:“定數是當然有,但也不是說人活在世上就不用奮鬥了。我琢磨了,正是在定數之內強調奮爭才能使生命得到充分的圓滿。”
萬北方搖搖頭說:“我從不相信有什麼定數,其實啊,命運是自己把握的,孔子有一句叫‘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義’就是‘宜’,也就是說,君子走的始終是一條適宜的正路,而小人則一心看重私利,在一己私利驅使下很容易走上邪路。所以,我認為謀求個人利益的時候不能不走正路,一心想走捷徑、想貪大求全的人遲早會走下坡路,而且會越滑越遠!”
晉國南不以為然道:“這還不都是錢惹的禍嘛,錢多會造成流動無序,而且會造成市場和人的行為主體失控,馬克思有句名言:‘當資本有100%利潤時,它會立即膨脹起來;當有200%利潤時,它會踐踏法律;當有了300%利潤時,它會甘冒上絞刑架的危險。’你看山西不久前發生的尾礦潰壩事故,262條生命頃刻被泥沙吞沒。緊接著一個黑色周末,兩天便發生三起特大安全事故:黑龍江富華煤礦火災,31名礦工被困井下至今無一人生還;深圳龍崗舞王俱樂部發生火災事故,死亡43人;河南登封一礦突發事故有37人遇難,這一切不都是因物欲橫流導致的飛來橫禍,是追逐利潤的無形之門吞沒了無辜的生命啊!”
萬北方連連點頭:“是啊,市場經濟的兩大缺失要靠行政調控和人文調控。市場經濟到底是發展動力之源還是災禍的萬惡之源呢?這裏關鍵的分水嶺是人文精神。要給自己安上—顆看不見的心,有人文精神的企業家明白取之有道,深知見利思義,踐行克己複禮,懂得守其初行,恪守富貴不淫,堅持尚誌重名。具有人文情操的市場主體才是社會主義的建設者,他們使市場經濟成為社會發展的動力之源;沒有人文情操的市場主體是社會發展的破壞者,會使市場經濟成為社會沒落的邪惡之源。你們雄業集團對照一下,能做到這一切嗎?”
晉國南沉默了,萬北方問:“依雄業目前的情況看,你和顧大可可以算得上是成功人士啦,可你們為什麼成功卻不快樂?賺錢卻不幸福?熱鬧卻不充實?”
晉國南搖搖頭:“我知道你是說我們這一切都是因為賺了昧良心的錢造成的。”
萬北方擺擺手,神情肅穆地說:“因為你們隻把自己定位在市場經濟的經濟機器上或個人利益的私利上,沒有把自己定位在社會組織的社會人上!國南兄,我知道你的難處,可你要重新設計生存價值和生存方式,做一個有良知、有文化的商人……”
晉國南歎道:“你說的這些很深刻,我也一直在思考,隻是我一直感到生活無趣,心靈深處似乎是一片荒蕪的田地長滿了雜草……”
萬北方點點頭:“是啊,這都是走下坡路的前兆,其實,要想清除曠野裏的雜草,唯一的辦法是在上麵種莊稼;要想清除靈魂中的雜草,唯一的辦法是進行人文教化;要想在生活中清除雜草,唯一的辦法是慈善利他!”
晉國南沉默了,萬北方又說:“有句話說得好,‘被上天賦予愈多的人,被人們期待得也愈多’,前不久,比爾·蓋茨還把自己580億美元財產全數捐給‘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一分一毫也不留給自己子女,而巴菲特也宣布把300多億美元捐獻給蓋茨基金會。他們為什麼能這樣做?我思考了許久才找到了答案,比爾·蓋茨曾鍾愛一本名為《財富的福音》的書,對其中的一句話情有獨鍾——帶錢入棺材,死也不光彩。蓋茨和巴菲特,作為世界上‘最有錢’的兩個男人,他們最大的共同點應該是兩人對財富的態度——都鄙視那種把億萬家財留給子孫後代的做法。”
晉國南苦笑道:“人家是大手筆嘛,我和顧大可算什麼?能比嗎?”
萬北方真誠地勸慰道:“依我看,目前你們雄業並非是最輝煌之時,而現在卻是最困難時期,內憂外患。而你,作為我的老戰友,我能提醒你的是,你此時除了堅忍和悲憫之心,還要有智慧之心。不否認你現在正身處於險地,所以,你不要總違心地誘導我並服從你!孫子兵法有‘九地篇’,用兵之法有散地、輕地、爭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圍地、死地。我認為,眼下,你們雄業重複投資是散地,散地不宜作戰;粗放投資是輕地,輕地不宜停留;資源領域是爭地,爭地不宜放棄;資本市場是交地,交地不宜間斷;國際貿易是衢地,衢地不宜四麵樹敵;新型產業是重地,重地不能浮光掠影;房產投資是圮地,圮地不可戀戰,要快速通過;步人後塵是圍地,圍地不能亦步亦趨;民間借貸是死地,死地不宜久拖不決,要置之死地而後生。隻有這樣你才能夠審時度勢、處變不驚,憑智力不被雄業拖累啊!”
萬北方的一番肺腑之言讓晉國南陷入了長久的深思之中,許久晉國南歎道:“北方兄,感謝你對我的開導,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這樣吧,咱們先到下麵走一走、看一看吧!”
說罷朝客廳外叫阿春,不一會兒,阿春拿著厚厚一疊農民的上訪信複印件走了進來,晉國南問:“又是一些反映雄業圈地的舉報信?”
阿春說:“是啊,今天還算少呢!”
萬北方吃驚地問道:“你們怎麼會有這些舉報信件?”
阿春給萬北方杯子裏續上水想開口回答,卻被晉國南擺手止住了:“北方兄,這些你就別管啦,我為什麼百般勸阻你不要太認真,是這裏麵的水太深,我怕你一不小心把自己稀裏糊塗地搭了進去嘛!”
萬北方生氣地問:“那請你告訴我,我要是認真怎麼會把自己搭進去?”
晉國南坐在那兒端起杯子慢悠悠吹著茶葉末兒,阿春低頭在那兒不吭聲。萬北方見他們都精於官道裝啞巴,忍不住說:“你們可都是成精啦,如今這麼多上訪信落到你們手中說明了什麼?不用說,你們比我更清楚!”
萬北方也不急於直奔主題,他心裏清楚,晉國南是在等他出牌呢!
這時,賀常安從外麵走了進來,晉國南呷了口茶緩緩地說:“北方兄,依我的看法,這些上訪信有真有假,要處理好,沒有紮紮實實的調查怕是不好蓋棺定論的。”
萬北方不悅:“那好,你這個看法很好,走,你馬上帶我去實地走一走。”
晉國南一聽馬上安排車子,並想再安排其他人。萬北方阻止道:“國南,你不必興師動眾,咱還是輕車簡從的好!”說罷,幾人下樓坐在一輛車上出發了。
萬北方問:“先到哪兒?”
晉國南道:“先去華四縣城陽川鎮吧。”
車子駛上華陽公路約20多公裏地後便拐入鄉間狹窄的小路。盡管此時才剛初春,但路兩旁一片片鬱鬱蔥蔥的樹林,盡顯西州特有的美景。萬北方隻覺很陌生,他曾來過陽川鎮,走的不是這條道,便問這是怎麼回事?晉國南道:“小車走陽川一般都走華陽大道,這條道是10多年前修的,現在隻有農用車跑啦!”
萬北方看路兩邊的景色如畫忍不住嘖嘖感歎,道:“我記得李白有首詩,用在這兩旁的景色最貼切不過了,那首詩怎麼寫的來著?”
晉國南示意阿春回答,阿春會意地笑了笑說:“大才子是不是觸景生情啦?”
萬北方拍了拍腦袋道:“到底是上了年歲,這首詩我記得好熟的,哦,對了——好像是《七絕·山中問答》: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你們看這村莊,再看看這片樹林哪,詩人描寫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畫啊。”
晉國南也隨口朗誦了一首詩:“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萬北方連連讚賞他記性好。
走著走著,路兩旁的綠色漸漸稀少,大片大片的農田全被推土機推平了,一些苗林也被鏟平,斷了根,苗木離開了養育的泥土,它們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兒,像是等待主人為它們申訴。萬北方讓小車停下來,車子慢慢靠近有村莊的地兒停了下來,晉國南說:“這是陽川鎮的富康村。”
萬北方忙叫“停車!”車還沒停穩他就率先下了車,晉國南下了車問:“北方兄,怎麼啦?”
萬北方沒有回答隻是固執地朝一群人走去。他擠進人群卻見一中年婦女和她的孩子趴在推土機大鏟的前麵呼號:“這是我們家的命根子田啊,全家吃飯就靠它了,你們要鏟就把我們一家老小全鏟死吧!老天啊,還有沒有王法呀!”
開推土機的司機滿臉橫肉,朝婦女吼道:“你有委屈找村長說去,這塊土地已經給了補償,再說,你知道這土地是國家的,國家要在這兒建房,你能攔得住嗎?快起來吧!”
可那婦女死死扒著地,就是不動,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一個村幹部模樣的人嚇唬道:“傳喜,你開你的推土機,壓死白壓!這是縣委的決定,誰也攔不了,想聚眾鬧事的,就是破壞社會安定,是犯法的!開,開!壓死了我頂著!”
萬北方再也忍不住了,氣憤地問他:“你們毀苗用地和村民商量好了嗎?補償是怎麼給的?”問得那人支支吾吾,後來看了看萬北方不屑一顧地問:“你是哪個廟的,你管得著嗎?我是在執行市委的指示,這地是雄業集團經市裏批準花錢買來的!”
晉國南上前打斷了他的話:“你他媽的別在這兒跟我談什麼執行指示,否則我馬上縫上你這張臭嘴,你知道國家土地管理法嗎?誰也不能違法,雄業集團也不能違法!”那人見晉國南凶巴巴的樣子,便知是不好惹的爺,垂下頭不敢吭聲。
晉國南又問:“你們村支書刁小三到哪兒去了?”
那人趕緊回答:“去縣上開會啦!”
晉國南毫不客氣地道:“你先讓推土機停止!你就說這是我晉國南說的,要是再開推土機半步,後果自負!”晉國南說罷狠狠地瞪了村幹部一眼,村幹部才很不情願地揚揚手讓司機停下來。
晉國南帶著萬北方、賀常安和阿春擠出人群上了車,車子繼續朝前開,到了另一個村子,萬北方透過車窗看見這個村的農田毀壞比剛才那個村更加厲害,有的地方還砌了一大圈圍牆。萬北方非常痛心地詢問這些土地開發使用的具體情況,晉國南毫不隱瞞地介紹道:“這兒是陽穀村的土地,1980年實行聯產承包,他們的土地分兩種:每人分得半畝是口糧田;按勞動力包,每個勞力一畝多,這一畝多地大隊有權調動。那時小隊還有隊長,集體財產是牲口、拖拉機,由小隊長安排輪換使用,各方攤飼料和油料款……這樣延續了兩年便分到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