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北方連連說“哪裏哪裏”。俞者法坐在萬北方邊上拉著他的手，笑嗬嗬地用試探性的口氣問：“北方同誌，這次西州之行我們招待不周你可多原諒，怎麼樣，對西州印象不壞吧？”
萬北方想了想，笑道：“俞市長太客氣啦！要說印象嘛，說實在的西州變化太大、太快了，更讓我感歎的是這種變化中沒有形象工程，更沒有政府包辦和獨攬的痕跡，我這點不成熟的個人看法，俞市長你可別見笑！”
俞者法看到萬北方並非是言不由衷地讚賞，情不自禁地端起了市長的架子，以作報告的口氣也讚許道：“是啊，是啊！姬書記在西州工作的這些年政績是顯著的，政府大包大攬的時代過去了，他也時常教育我們不能隻要臉麵不要屁股！說實在話，他對有些領導搞形象工程的那一套，早就有看法！”
萬北方點點頭說：“我看到市民廣場和西州國際商貿城就是大手筆嘛！”說到這兒想起國際商貿城“2·15”那場大火，又說，“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大火，就更加完美啦！”
俞者法極力回避那場大火的話題，他很是感慨地說：“這些年西州取得的巨大變化都是姬書記的功勞，要說建設這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偉業，我可是幾天幾夜都講不完，讓人感動和感慨的東西太多啦。最讓人難忘的是，在順利推進這些工程建設的同時，我們的防治腐敗工作也取得了顯著成效！我記得在一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姬書記就提出建設‘兩個大壩’，一個是‘工程質量大壩’，還有一個就是‘防治腐敗大壩’！他對加強思想教育和廉政建設，沒有停留於說教，也沒有讓廉政規定流於形式，而是認真落實到西州每一項實際工作中。據我所知，市民廣場工程建設資金４個多億，經審計沒有一分錢被挪用或貪汙；工程開工至今結算，也沒有發現一起問題。所以，西州一些大項工程建設沒有出現‘大樓豎起來，幹部倒下去’的現象，這也算是創造了一項奇跡嘛！”
俞者法的話讓萬北方想起近一段時期因某水庫工程不少群眾還四處告姬同慶的狀，但他此時決定先按兵不動，探一探底，於是他故意附和道：“西州的這些廉政舉措，確有學習借鑒的必要。從一定意義上講，‘思想大壩’要比‘工程大壩’還重要。一旦思想上的大壩垮塌了，其他就無從建起。在當今充滿物質誘惑的環境下，每一位領導幹部都應在思想上築起拒腐防變的牢固大壩嘛！”
晉國南能聽出這個話題已經談到死胡同裏，俞者法即使接茬還不知道又唱什麼高調，與其讓大家覺得肉麻，不如早點結束。於是便反應很快地招呼小姐上菜，他轉移話題對大家道：“我這裏條件不好，就權當酒店新開張給我捧個場子，望各位包涵了！”
寒暄的一陣工夫，服務員就端上幾道涼菜，接著又是幾道主菜：一道是菜葉卷襯著紅白相間的玩意兒。晉國南讓了讓，萬北方未聽清菜名。聞到飄來的香味，想必它們味道很不錯；另一道服務員報出菜名叫“一夜春光”，醬紅色的湯料裹夾著黃燦燦熱騰騰的東西，萬北方怎麼看也沒看出它是用什麼做的。
這時，服務員問萬北方要點什麼酒。萬北方側目看見她盤裏托著茅台、精裝西州幹啤和未曾見過的洋酒，就說來點西州幹啤吧。晉國南勸道：“北方兄，別這麼謙讓好不好，我還不知道，你不是‘酒仙’也是‘酒神’。不行，絕對不行，要來白的！”
顧大可和俞者法忙應和道：“是啊，是啊！”
萬北方堅辭不肯，但經不住大家的勸說，小姐一抬手，送過來一縷濃鬱醇香。賀常安、於時達和晉國南都是白酒，顧大可、俞者法則推辭說這些天太疲勞讓服務員倒上洋酒，阿春要了一杯現榨西瓜汁。俞者法道：“阿春小姐也算得上半個‘酒神’，不知參加多少場三中（盅）全會了，怎麼也不能喝果汁啊！”
阿春隻好讓小姐倒了杯紅酒。這時晉國南擺擺手道：“今天我就對不住諸位了，中午到現在還沒醒酒，請大家放我一馬！”說罷要小姐把白酒換成礦泉水，顧大可道：“國南，今天是誰做東？你這樣，大家誰還……”
晉國南痛苦萬狀地揮手打斷了顧大可，說：“顧總，讓我代你說兩句好不好？”顧大可點頭，吩咐小姐給他倒一杯西州幹啤。晉國南舉起杯擺出一副toast的架勢，道：“歡迎各位領導的光臨，咱們都是老朋友，希望大家今晚放開，喝好，吃好，玩好！”於是眾人都舉起了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又上了兩道菜：一道是紅棗火腿野菇甲魚湯；一道是乳鴿燕窩盅。俞者法拿起湯勺想舀些甲魚湯，顧大可勸道：“俞市長，這湯不要喝，喝不得呀！”
晉國南不知顧大可是何意，連忙解釋道：“俞市長，這是野生甲魚，我跟采購部的說過了，家養的我要罰死他們！”
顧大可笑道：“那就更加不能喝了！”
俞者法笑了笑，罵顧大可道：“你個豬頭，跟我玩貓膩是吧，怎麼不能喝，你說說看？”
顧大可這才一擺手“哈哈哈”笑道：“俞市長你先別罵我，其實你還沒弄明白我的意思，現在不是有民謠說：過去的幹部吃的是紅米飯，喝的是南瓜湯，老婆隻有一個，孩子一大幫。現在的幹部吃的是白米飯，喝的是王八湯，孩子隻有一個，老婆一大幫？國南請你喝王八湯，是不是想讓你這個父母官將來犯錯誤，搞出老婆一大幫，你們說這責誰來負啊？”
顧大可的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都說這民謠有趣，萬北方卻不發一語，皺了皺眉頭。
晉國南見狀，頻頻跟萬北方舉杯。萬北方還是像以前那樣豪爽地應和著，但卻越來越覺得晉國南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了，他們儼然已經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的人了。才幾年時間，晉國南開酒樓開茶樓，又開美容院、歌舞廳，現在幹起房地產，還是西州赫赫有名的雄業發展集團的副總，真是深不可測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和晉國南的人生，究竟哪種才是真正的成功？也許換了任何一個世俗的眼光，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晉國南的生活方式，這也是現在許多人所自覺或不自覺追尋的：大把大把的鈔票，大把大把的美女，數不盡的享受，用不完的放縱。但是，萬北方深知，晉國南不是真正的快樂，他從晉的眉宇間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一些隱憂，一些恐懼，一些空虛，一些遺憾。他沒有愛，沒有婚姻，沒有家，但萬北方看出來了，他現在其實是在一條身不由己的路上走著、狂奔著，某一瞬間他也許想停，但，事實是，他根本已經停不下來了。
萬北方看著飲酒喧嘩的晉國南，心想畢竟多年的老戰友了，他抽空一定要鄭重嚴肅地提醒晉國南一回。
接著，晉國南又頻頻與顧大可和俞者法舉杯，談得很投機，聊著聊著，話題又扯到房地產開發上了，結果把萬北方等人晾在了一邊。萬北方閑著沒話可說，旁邊的阿春貼了上來，問他省機關有多少部委、處室等等，萬北方不好多說，把話題往她身上引，突然問道：“阿春和小米是怎麼回事？”
阿春神秘地笑著說：“阿春和小米是一個人！”
在談話間，萬北方發現阿春的目光變得活潑起來，總喜歡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意識到這一切也許都是晉國南有意設計好的，心裏不由得警惕起來。最後他不好意思地舉起酒杯，道：“阿春，為了咱們第二次見麵，我敬你一杯，這叫加深印象酒！”晉國南在一旁附和道：“阿春，你們倆第二次重逢最起碼也要喝個交杯嘛！”阿春爽快地笑道：“晉總既然開了尊口，那就依照他的意思喝個交杯酒！”說著斟滿了幹紅，舉起手伸向萬北方，萬北方尷尬地沒有動。阿春一仰頭，喝盡了杯中酒。
大家都說：“北方，你看人家女士都這麼豪爽，你怎麼別別扭扭的，是不是男人啊！”萬北方說：“不是啊，我今晚真的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大家仍在起哄，阿春卻不發一言，斟了滿滿一杯，又一飲而盡。萬北方這下不好意思了，正要仰脖子，阿春奪過他的杯子說：“不行，不行，堂堂男子漢，不能連女人都不如，要倒滿！”
服務員過來斟了個滿杯，萬北方無奈，隻得一咧嘴仰脖見了底，大家一齊鼓掌叫好。晉國南連連道：“好，好，好，老戰友真是雄風猶存啊！”
接著阿春又斟滿第三杯酒，萬北方道：“阿春小姐，慢些喝，先吃點菜壓壓酒！”
阿春似乎興致極高，說著說著露出了蘇州腔調：“弗礙個，晉總我是倷的兵，什麼時候都是倷指哪打哪，阿來賽阿？”
晉國南道：“那今兒晚上你就把萬先生打倒給我看看？”
晉國南還故意加重了“打倒”的口氣，阿春已喝幹了幾杯紅酒，臉上飛起了朵朵紅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弗好意思，我一定打倒哦！”說罷又喝下一杯。萬北方剛才這滿滿的一杯茅台下肚，已感到胸中似火燒，很想吃點菜壓壓，但見阿春這一輪連環炮式的敬酒，不知不覺間也豪爽地幹了兩杯。
幾杯53度的茅台呼嘯下肚，讓萬北方感到不勝酒力，他的舌頭有些僵硬，臉上有些發燒，酒勁一直往上躥。
顧大可、俞者法見萬北方的樣子，也想過來幫襯幫襯再讓他喝些酒，晉國南卻擺手擋住，他明白萬北方在這個時候心裏一定很樂意跟阿春叫上陣，哪想到萬北方卻說：“我是不喝酒的，尤其是不跟女人喝酒，今天就此打住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