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又咯咯地笑了起來,竟至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她孩子一般的頑皮,使金文起感到,他如果再提出那麼成人化的要求,就顯得自己太沒修養了。“咱們睡吧。”他遺憾地說。
他想試著克製自己,但合上眼之後,腦子裏卻總是何小竹帶著水珠晶瑩剔透的裸體。他強烈地感到了平息自己的困難,便捅捅何小竹:“寶貝,我睡不著。”
“睡不著,咱就說會兒話吧,咱們難得有機會在被窩裏聊聊天。”何小竹說。
“聊什麼呢?”
“你想聊什麼就聊什麼唄。”
“你怎麼這麼好幹淨呢?旅店的床單我看著還可以,你卻不肯使。”
“我剛來‘客人’的時候,我姑媽對我說,女孩子一定要幹淨,幹淨的女人讓男人看得起。”
“你姑媽住哪兒?”
“我姑媽就住在咱們區一個叫蓮花庵的小山村,她雖然都八十七了,每天的頭發都梳得一根是一根的,能看到白花花的頭皮,她身上透出一種逼人的清爽,讓你沒法不敬重她。”
“你姑媽是不是出身大戶人家?”
“才不呢,是窮得姊妹四個蓋一床被子的雇農之家。”
“這樣的出身怎麼會有那麼清雅的氣質?”
“我姑媽跟我講過,她小時候常到蓮花庵去。庵裏住著兩個尼姑,兩個尼姑好像是一對姐妹。她們常年用清水擦身洗頭,頭發被梳得服服帖帖的,沒有一根兒零亂;她們用皂莢敷麵,臉色便蒼白而光潤。她們穿著很舊的衣裳,但每天都清洗,加上腳上的青鞋白襪,什麼時候看見都是那麼透亮。進了她們的房間,看見很薄的兩床被子,卻疊得方方正正,她們的床單,平展得連條褶兒都沒有。青石板鋪的屋地,光滑得可以當鏡子照,她們自己的頭發掉在地上,都要立刻撿起來。她們窗欞上的窗紙總是白的,沒有一點兒雜色兒,沒有一點兒破綻。她們從不大聲說話,更不出聲地笑,目光柔和而平靜,從不流盼和遊移。我姑媽說,她們的那個清爽,她們的那個好看,她見了都愛,更甭說男人!但她們至死都沒招惹一點兒閑言碎語,因為男人一到了她們那裏,一感受到她們的清爽,就老實得跟睡貓似的,隻有敬啊!我姑媽說,一個女孩子,身體要清爽,精神就清爽,就能辟邪,就會讓人家敬重,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即便跟他再親昵,他也不會輕賤你。”
“呃,我明白了。”金文起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
他想到了齊玉文。跟何小竹的精致相比,齊玉文對生活顯得過於隨意。民諺說:初一十五,打掃庭院。但即便到了年關節日,齊玉文也是懶得搞搞家庭衛生的,甚至個人衛生,也是在周圍環境的逼迫下,懷著一種不情願的心情草草行之。她說:一個人居家過日子,吃好喝好就齊了,要什麼形式。金文起無奈地笑笑:你就懶吧,等到有一天,脖子上掛著一張大餅,你也會被餓死。齊玉文還是傻傻地笑,並不介意其中的含義。家庭的平靜與溫馨使她的心呈一種徹底的放鬆狀態,產生了一種溫暖的惰性。這種惰性,使她過於家常,女性的清爽和嫵媚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但當時的金文起處在自我封閉之中,即便對齊玉文有著種種的不滿意,也尚能滿足於那種世俗的享樂。現在不同了,他感受到了女性那種非家常的精致,並享受到了這種精致給他帶來的特別的快樂。再回頭相望時,他感到奇怪:自己怎麼能甘心於那樣的平庸與渾噩,怎麼能容忍那種過於生物化的生活?他覺得自己給自己定的生活起點太低,對生活的向往太缺乏熱情。所以,能愛上何小竹,其實是被她拯救了,他應該感恩,而不應該是其他。他想到此時的齊玉文一定是四腳朝天地酣睡著,且放肆地撥弄著知足的鼾聲。金文起眉頭一皺,他為齊玉文感到遺憾。
他緊緊地抱住了何小竹。他覺得這個時候想到齊玉文有點不合時宜,有點對不起身邊的佳人兒。
何小竹感到了金文起對自己的情意,主動地把溫熱的雙唇送上來。
兩人就在相宜的時刻相宜的地點綿長而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金文起感到自己的心靈得到了淨化。
他真的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