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五(3 / 3)

“對對對,”老爺子連連點頭,“甭說人家是為前程奔去啦,就是不奔,我也不能老讓兒子陪著我遛鳥兒不是?”

我反倒越發明白,老爺子的心裏鬧騰著什麼。

要我幫他去買蜘蛛和麵包蟲的事,是在這以後提出來的。老爺子到底還是一位愛麵子的北京老爺子,即便到了這個份兒,那架子還是端著的。我找了個由頭兒,剛要起身告辭,他苦苦挽留我,說一會兒曉鍾就回來了,留下來,一塊兒吃晚飯好不好?我說我還有事。他說,那您先去辦事,回來吃晚飯。我說哪兒敢再回來打攪。老爺子想了想,說:“那我派您個差:您去辦事,順便幫我買點兒蜘蛛,買點兒麵包蟲兒來,這您得回來了吧!”

我不能不答應他。

我相信,他留我吃晚飯是真心實意的。我更知道,他那好像不經意說出的請求,其實早已在他的肚子裏轉悠了不知多少遍。麵包蟲是為了他的畫眉哨起來更有底氣。蜘蛛呢,是為了他的畫眉需要敗一敗火。他一定是從畫眉屎裏看出了名堂。這幾天,他肯定沒少了為這事揪心扯肺。

我甚至為他找到了啟齒的機會而高興。

不過,要完成老爺子這神聖的使命,“順便”是萬萬不可能的。可是,倒也見過一兩位會做買賣的漢子,推著自行車,後貨架上馱著一個木格子,到河邊柳下,到那遛鳥兒的老人們中間,問他們是不是為鳥買一把麵包蟲,買一紙筒蜘蛛。可現在,想買,就沒那麼巧巧兒的事等著你啦。從老爺子那高高的十六層上走下來,到了附近一座名叫“安樂林”的小公園裏看了看,又在行人的指點下,找到了一處遛鳥人集中的小樹林。遛鳥的老頭兒倒見了不少,賣鳥蟲的漢子卻沒看到。人家說,幹那行當的人,十天半月也未準來一回。要買,趁早兒,奔官園吧。

說實在的,我領我閨女去兒童醫院看病都沒這麼奢侈過。這下倒好,打了個“的”,從北京的東南角到了西北城,到了官園鳥市,已是收市時分了。好歹給老爺子買下了那寶貝,沒有勇氣再扔給出租汽車司機三十來塊錢,隻好坐地鐵,奔崇文門,又換了一趟公共汽車,再到沈家,天已麻黑了。

沈曉鍾和他的妻子、女兒都回來了。曉鍾和老爺子坐在飯桌前,等我吃飯。妻子邱莉,在廚房裏忙活。他們的女兒晨晨,趴在飯桌一角趕功課。

不辱使命的我把一紙筒兒蜘蛛和一大包麵包蟲交到老爺子手中。我特意留心了一下他的反應。他很平靜地說了聲“受累啊”,並沒見喜形於色,當然又是他的矜持。不過,他一刻也沒耽誤,立刻拿了那蟲兒,進屋找他的鳥兒去了。

沈曉鍾斜眼瞟了我一下,又撇嘴一笑。

“您還真有閑心。”我看得出,他想說的,是這句話。

當然,他沒說,因為還沒等他開口,腰間的BP機響了。他進屋打電話,好像是為一樁什麼買賣。這樁買賣還沒談完,BP機又響了起來,於是又打了第二個。等他全辦完了,老爺子也喂完了他的鳥兒,回到餐桌上來了。

我有閑心?是啊,光有閑心就成了?我還“燒包”呢。買那鳥蟲花了幾毛錢,坐那出租花了三十八。您沒有陪您家老爺子“練”的工夫,我也不是有陪他老人家“練”的癮。可讓我趕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嘿,陳老師,您受這趟累,算是幫了我一把。您要是不幫我,明兒我就得把這哥兒倆給放了生,我橫不能讓人家陪著我在這兒漚死不是?”老爺子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兩手相互拍打著,在飯桌旁坐下來,心滿意足地端起了酒盅。

“這沒什麼,捎帶手的事……往後,您要用得著我,打個電話到家就成。曉鍾那兒有我的號碼。”我這人禁不住人家說好話。

“那,您就手兒把號碼給我寫下來吧。他?——”老爺子瞪了兒子一眼,雖然沒說什麼,眼神兒裏卻是把要說的說出來了,“……我呀,往後還是指望您吧!”

一邊給老爺子摸名片,一邊想的是,臉麵這東西,真真兒是惹禍的根苗。

如果再不能把老爺子這點兒事編成小說騙錢,我今兒就賠大發了。

想到自己還有這麼一條道兒,算是踏實了點兒。

我也端起了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