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不進屋或放下就走的人,最受主人歡迎。
春節是收獲的節日,一年到頭了,人們的眼睛都盯著最後的實惠,要大送禮。送什麼的都有,送什麼人家都敢收。真正是全民總動員:幾乎無一家不往外送禮,無一家不接受別人的禮。隻不過有輕有重有多有少罷了。大大方方,熱熱鬧鬧,光明正大的,
偷偷摸摸的,心甘情願的,不送不行的,嘻嘻哈哈的,邊送邊罵的,居高臨下的,低三下四的……
表現出一種物質社會的緊張和負擔。人們都變得像塊浮冰,在水麵上遊動,洋溢著歡樂、喜慶、友善和赤裸輝的物欲。
忙中也有出錯的。
崔老三年前就病休在家,由於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再加上幹了一輩子文字匠,沒有交下幾個有經濟價值的朋友。漸漸就覺得自己像一張破舊的小票子,不再流通,甚至掉在地上也沒人撿了。承蒙領導還沒有忘記他,意想不到的在年前為他解決了一個最大的也許是最後的一個困難一一讓他搬進了一幢相當不錯的住宅樓。原住戶某主任有了更高級、更寬敞的住房。
春節前可把崔老給忙壞了,其中有一項不勝其煩的工作,就是老有人敲門,他要不斷地開門關門。來者有的抬著一包大米,有的端著一筐雞蛋,有的提著魚、蝦、雞、鴨、肉、成箱的水果、點心、糖果,東西多得讓他眼暈。還有一些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珍奇物品,裹在花花綠綠的包裝紙裏,貴重得令他咋舌。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流通過!
隻可惜這些東西都是送給某主任的。他要一遍又一遍地向這些送禮者重複某主任的新址。
小兒子看得又氣又煩又饞,便讓老爸回自己的房間靜養,凡有敲門者一律由他應付。他開門後先豎起一根食指封住自己的嘴,其實是示意對方不要吭聲,然後虛掩上門,向屋裏努努嘴,隨便來者怎麼理解都行,總之,是主人不願意外人進屋,屋裏有外人不便見到的人和事。在這種情況下,送禮者如果還是說出了某主任的名字,他也隻好讓人家紀東西拿走。如果送禮者粗心,放下東西扭頭就走,他就照單全收下。
反正這是公家的東西,某主任用得我們為什麼用不得?某主任吃得我們為什麼吃不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即便將來
事發。有人來追問,他也有話可說;你們也沒有說清禮物是送給誰的,我還以為就是送給我們的呢!
其實,是不會有人來追查的,這種事誰也不願意張揚。不知道某主任已經搬了家的人,肯定不是某主任的親信。送禮的那麼多,某主任也不會都記得。送禮者一晚上要送出去那麼多,事後也決不會找受禮者去核對帳目。即便以後知道送錯了門,也隻能吃啞巴虧,不會找上門索賠的。
春節前市場上電冰櫃脫銷,電冰箱廠加班加點,蘿卜快了不洗泥,還供不應求。許多時髦的家庭既有冰箱又有冰櫃,都塞得滿滿的。如果是自己花錢買,決不會如此囤積居奇。一是單位發的,發就是送;二是別的單位送的;三是別人送的,別人送的往往也是別人的單位發的。能不豐盛、能不繁榮、能不喜氣洋洋嗎?送禮的高潮從農曆臘月二十三就開始了。送的比收的更著急。拜年提前了,節日在拉長,想送禮的多在除夕之前進行。除夕夜之後就剩下作揖拱手,送上幾句甜言蜜語了。即便再有送禮者,也屬小規模,小意思,基本上是私人行動了。這完全是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
許多充滿自信的人家,根本不置辦年貨,就等著人家給送。你不在年前把禮送到怎麼行!
即便是尋常人家,你提前把東西送去,人家在采辦年貨時,就可以隻買沒有而又需要的東西,節省一點錢。現代人都變得實惠了。
最好的東西是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以己之心度人,送的最好的禮,應該是對方所缺少的,又是很需要的,新奇,實用。如果不怕花錢,當然是貴重的比輕賤的好,高擋的比低檔的強。
送的禮要叫人忘不了,除去禮物本身讓人家印象深刻之外,還要早送,最好是成為第一個送禮者。第一總是讓人難忘的。所以,拜年越來越提前,送禮的隊伍越來越龐大,裝備越來越現代化。
這是不用提倡,也無法禁止的。
不能簡單地說它是優良的傳統,是社會富裕發達的表現。也不能簡單地說它是社會大腐敗,是當代人道德評判上的迷失。
它是一種物質現象,更是一種複雜的精神現象。就像一種精神上的流行性感冒一一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要想使用一個人的時候,用錢(或東西)比用嘴(或感情)更有效。人的一生實際上是一門關係學,要想活得好,在生活的拚搏中有好運氣,都需要關係和人緣兒。一個單位要想生存,同祥也需要好的關係和人緣兒。倘是用公家的錢買人緣兒,正如河水洗船,又何樂而不為呢?
送禮者還可獲得一種心理的滿足:報答有恩於自己的人,把人情這把鍋推過去,報複張口求人時的窘態。俗話說,張口求人時連自己的父母也給人跪下了,還情送禮時則可挺直胸,高昂頭。一個下屬在給上司送禮時,也可以變成上司的上級,成了施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