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廣闊天地
1969年8月13日 星期二
可能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兒讓我長了點心眼兒吧,昨晚我注意到我們幾個女生睡覺的位置。去年冬天我自己一個被窩,睡在炕梢,其他4個女生都是兩個人一個被窩,然後把剩餘的一條被子壓在兩人合蓋的那條被子上麵。
還有,那天,我看見楊豔華一頓吃了11個豆包,就笑她能吃,她反說我更能吃。她說:“你算過你一頓吃多少沒有?滿滿一大碗高粱米飯那是8兩啊!”我說:“是嗎?有那麼多嗎?!”她又說:“不多,咱戶男生還有一頓能吃3碗掛麵的。”我聽了很吃驚,半信半疑。
那天楊豔華還跟我說了一個秘密。有一天中午,楊豔華坐在炕上,拿著空碗,求一個男生給她盛飯。結果這個男生很向著她,把很多豆芽菜盛在了碗底,菜上麵壓著的是高粱米飯。當眾端過去,大家隻看到飯而看不到菜,菜多吃起來就香。她要我保密,別跟別人亂說。【張頤武點評:本篇日記記載了知青生活中一些非常微妙、非常感人的生活細節,人物形象逼真而動人。】
1969年8月21日 星期四
天空下了中雨,道路泥滑,樹葉濕漉,快要走到集體戶房前的苞米地時,我忽然發現一個黑胖的小豬在啃苞米。可能是它聽到了人們的腳步聲,一溜煙地躥進了西邊的苞米地。宋兆明隊長和趙青春急忙穿過柳樹去趕豬,而我就在這麼一點小小的考驗麵前卻做了逃兵。剛一挨近樹,濕漉漉的,思想立刻動搖起來,嘴裏也叫著:“哎呀,這麼濕,過不去呀!”郭隊長說:“他們過去了,你不用去了。”恰好,這句話給了我台階下,就立刻退了出來。兩種行動反映了兩種世界觀,一個為公,一個為私,當革命需要獻上生命的時候,你會怎樣?【張頤武點評:在日記中,年少時的“我”常常有對自己的點滴行為進行認真分析的片斷,讀來讓人忍俊不禁。對比長大後的成人,可能會覺得,孩子是不通世故的,但卻是渴望進步和講究原則的。】
1969年10月6日 星期一
天非常陰暗,下著小雨,為了不糟蹋一粒糧食,貧下中農冒雨奮戰。趙青春貪黑趕著牛車把沒有拉完的穀子全部拉了回來,王洪和奮力多拉穀子不幸翻車,但精神是好的。
那天趙青春等幾位社員在會上發言說:“一人苦激起千人恨,說起來都渾身哆嗦,也恨得牙根疼。他們人在,心就不死,我早就說過,一旦仗打起來,先抓這些人墊背,把他們關進另一個洞裏。沒人抓,我去抓。今天咱們貧下中農掌權,萬萬不能馬虎。到時候翻過個兒來,他都能喝你的血。熬過長夜的人最知道太陽的光明,挨過寒冬的人最知道太陽的溫暖;受盡舊社會折磨的貧下中農,最懂得毛主席的恩情。”
我還記得第六生產隊有一個姓王的老大爺,他在一次大隊黨員代表大會上發言說:“那些婦女說我說話冒失,那得看是對誰冒失。對地主富農就得冒失,不壓他們三分能行嗎?我住王家園子已30多年了,全大隊這些黨員我誰不知道?黨一定要整,過去的苦是啥滋味我嚐過,二遍苦不能吃,二茬罪不能受,說要準備打仗,敵人真上來了,提起個洋叉也要叉死幾個敵人。有人說,那個地主挺老實的,我告訴你記住一句話:叫個地主就不老實,他側個耳朵啥都聽著呢!”
1969年10月7日 星期二
今天學習了毛主席的教導,才深深感到對不起孟秀華同學了。近些日子自己遇事不抱吃虧態度,不從主觀找問題,而是埋怨客觀。認為要是不下雨就好了,也省得為找草帽打嘴架。
因為找草帽一事,跟孟秀華同學吵了嘴,我躺在炕上有些懊悔。這一吵嘴,我又想到今春跟張若英吵嘴的事。那天中午,還沒有開飯,戶長謝立群不在,張若英組織大家給集體戶門前的茄子秧澆水。澆著澆著,我和張若英發生了分歧。我們互相辯論,誰也不服誰。他突然說了句:“你拉倒吧你!”我隨即大聲回擊:“我看你還是拉直吧!”於是大家就笑我們“拉倒拉直”的話,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就聽李影板著臉說:“為澆個茄子秧,你們倆就別強了!”當時把我氣得夠嗆,心想我還沒受過誰的氣呢!憑什麼拉倒!就不拉倒!
總之,個人主義是發生一切問題的根源,隻有天天學習武裝頭腦才行。
1969年10月8日 星期三
昨天抓革命促生產的戰鬥,可以說是達到了頂峰。勞動雖然很累,但總是感到很興奮。
昨天下午的傳垛勞動,磨煉了我的意誌,考驗了我的決心,使我真正看到了老貧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徹底革命精神。跟他們相比,自己吃的苦確實是太少了。可是昨天就那麼一次稍微重一點的活計,我卻顯露出小資產階級的臭思想。正像宋兆明隊長今天開會批評的那種人,好像就是指我說的:“幹一兩次貪黑的活,就感到屈,話總是掛在嘴邊,而別人幹的時候卻裝作沒看見。”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是在群眾鬥爭中產生的,是在大風大浪裏成長的,必須要經過長期的痛苦的磨煉才行。
昨天的戰鬥真激烈啊!以至於下雨我都不知道。“打頭的”宋連福大哥、趙青春、王洪和等貧下中農的英雄形象,似乎又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個說:“不累,就是累又算個啥?又不是像舊社會給地主扛大活,這是給我們自己幹的嘛!”另一個說:“那是。明確了給誰幹,為什麼幹,就知道該怎麼幹好了。”
1969年11月16日 星期日
今天上午,我隊啞巴楊貴看見一名男社員來回走,不盡力幹活,就用那張不會說話的嘴,嗚裏哇啦地撕扒那名社員,揭露了他那不好的行為。這個表現實在感人,也非常值得全體社員學習,宋兆明隊長也表揚了他。
宋隊長前幾天還在社員大會上說,咱們不管是學習小鄉還是學習小興安嶺,人家做出的成績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別人創造出了奇跡,我們跟著走,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嗎?
李向臣貧農老大爺發言說:“今天我把我大兒子送去當兵,等我小兒子到了年齡也讓他去。當兵不是為了讓兩個兒子升官,而是要讓他們握一輩子無產階級的槍把子,要讓他們活得有出息。”
1969年12月10日 星期三
昨天上午,我坐完馬車坐汽車,好不容易從集體戶趕回了家,沒等敲門,卻見房門上有個大鎖頭。於是向鄰居郝大奶打聽,才知道爸爸媽媽帶著全家人到吉林省梨樹縣喇嘛甸公社梨樹貝大隊走“五·七”道路了。【金春明考證:關於“五·七”道路的源頭,1968年5月,黑龍江省革命委員會按照毛澤東“五·七指示”的精神,在慶安縣創辦了一家“柳河農場”,組織機關幹部下放勞動,稱為“五·七幹校”。此事受到中共中央的肯定,《人民日報》為此在1968年10月5日發表專文:《柳河五七幹校為機關革命化提供了新的經驗》。此後,全國各地相繼辦起許多“五·七幹校”。之後凡沒有去幹校,但仍被安排到農村的幹部,也被看作是去走“五·七道路”了。】聽後,我心中好一陣子難過,無家可去,心如刀絞,眼淚馬上就掉下來了。因為這個家我太熟悉了,現在卻沒有了。【張頤武點評:因失去了熟悉的家而落下眼淚。寥寥幾筆,情真意切。】
與鄰居郝大奶一家人說了一會兒話,才知道這事不寒磣。因“五·七”道路你走我走他也走,是毛主席讓走的,精神上人人平等。再說,既然是“五·七”戰士了,說明政治上是清白的,不屬於“犯錯誤被攆到鄉下”。
談聊中,聽郝大奶家裏人說蘭藕姐考取了四平市文工團,再過些日子就從農村抽回城裏來了。這個消息讓我欣喜異常—蘭藕姐回城上班了,當上文工團的團員了。這兩年她哪一派也不參加,倒是跟楊叔叔學劍學了一套彎腰劈腿的本事。楊叔叔老家在山東煙台,他們那個地方的農民心特齊,武功都非常高超。隻要有一家出事,敲響銅鑼,全村人都跑出來助戰。看來蘭藕姐的這段學習還真管用,真是太好了。
當日下午我到梨樹貝去找爸爸媽媽。到了梨樹貝才得知,原來接到上級部署之後,大人們想,既然走“五·七”道路,還是靠孩子們近一些好。因我和蘭藕姐都在梨樹縣插隊,而蘭藕姐現在又考取了市文工團,因此就決定奔我所在的喇嘛甸公社來,因梨樹貝交通便利,才申請來到梨樹貝。
聽媽媽說,初來乍到,在當地找到一處能住六七口人的房子很不容易。對此父母表示家境條件並不主要,隻要是貧雇農家就行。於是小隊幹部便看準了一家大個子農戶。
大個子農戶接到指令,吩咐全家人集中到另一套房子去住,並將拴在裏邊的一頭大叫驢也牽了出來。於是我家4個大人和3個孩子(當時6個子女已有3個上山下鄉)住進了連體的三間房。聽媽和大姨說,一早一晚,大個子農民晃常就將那頭大叫驢拉出去溜。起初見到大叫驢,3個孩子都嚇得吱哇亂叫,後來習以為常,也就不怕了。【張頤武點評:全家遷到了一個農戶家。“我”年齡還小,也許一時還感受不到家庭承受的遷徙奔波之苦。】
1969年12月11日 星期四
今天貧農老戶長郭殿喜來了,說有事找謝立群商量,在戶長謝立群的推薦下,老戶長通知我去大隊參加“開門整黨”。【金春明考證:張新蠶在本篇日記中提到了1970年前後的整黨。當時根據毛澤東“在群眾裏頭進行整頓”的指示,吸收黨外的群眾參加黨的會議,並對黨員進行評論。】
作為王家園子大隊知識青年的惟一代表,我參加了大隊的整黨。
一、方法和步驟:
突出重點學深學透,理解好領袖、政黨、政權、階級、群眾之間的關係,深刻理解黨的性質,黨的曆史和社會主義階段的主要矛盾,繼而明確黨的指導思想和戰鬥任務。
二、理論聯係實際;
密切聯係一打三反運動和農業學大寨的實際,帶著三大問題學,活學活用,以楊水才、王國富為榜樣,不為名不為利,不怕苦不怕死,一心為公,一心為革命,承認既有無產階級思想也有資產階級思想,批判入黨做官論。
三、辦好學習班;
天數15天,分三步走。分成黨小組進行討論,有上有下,以下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