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鋒芒初試

1966年9月15日 星期四

“文藝是從屬於政治的,但又反轉來給予偉大的影響於政治。”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任何階級社會中的任何階級,總是以政治標準放在第一位,以藝術標準放在第二位的。”

《桃花扇》是一部壞影片,我們應擦亮眼睛,揭露它的政治目的和政治意圖。【張頤武點評:當時梅阡導演的《桃花扇》也是作為“毒草”放映的。這裏對於“人物影射”的敏感,及其將曆史的故事讀解為對於現實的影射攻擊,是“文革”式文學批評的典型方式。想象的世界對現實世界的直接責難,變成了批評的惟一方式,這樣的批評當然引人發笑。但“文革”時大批判的邏輯就是如此,因而對於《桃花扇》的批判,也就成為整個語境結構的必然。】

編導者一心想推翻共產黨,恢複舊中國,惡毒地咒罵共產黨和無產階級專政,竭力歌頌同社會主義製度為敵的人,夢想反革命複辟,宣揚至死效忠封建王朝的反革命“氣節”。

毛主席說:“在現在這個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學藝術都是屬於一定的階級,屬於一定的政治路線的。”讓我們用毛主席的話來分析這個反動的《桃花扇》影片吧!

1962年是國內外階級鬥爭錯綜複雜的年代。這時候把一個離今日很遠的反動曆史劇捧出來,就是宣揚資本主義複辟。當影片的代表人物李香君被抓時,她說:“不要欺人太甚,相府權勢再大,也大不過一條命去!”這幾句話徹底暴露了她對黨對社會主義的刻骨仇恨。從李香君和侯朝宗的生活中,不難看出他們代表的是統治階級和剝削階級。當“幸福生活”被衝散時,他們恨我們的新社會,留戀原來的腐朽生活,想再恢複蔣家王朝。影片中有許多人被帶上手銬,被抓走了,編導者為何要在1962年上演這出戲呢?難道不是在咒罵、譏諷我們這個新社會嗎?

侯朝宗和李香君是剝削階級,當明朝被推翻時,他們顯得那麼有感情,有意誌,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宣揚反革命的氣節嗎?

這部反動影片是在梅阡、孫敬的精心策劃下排製的。影片最反動的一句話是:“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是宣揚民族氣節嗎?不是!為什麼一個清兵沒出現?為什麼沒看見一個人在反抗?你做的是什麼人傑?什麼鬼雄?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告訴一切牛鬼蛇神要頑抗到底嗎?!

小小幾條蚍蜉怎能撼動參天大樹?

中國勞動人民的江山是鐵打的。他們這樣做,恰恰暴露了自己極端醜惡的反動嘴臉,使我們看到文藝戰線上的階段鬥爭是客觀存在的和不可忽視的!

1966年9月16日 星期五

如今,我們班同學因意見分歧有些不太聽指揮,有些亂。我作為班級文革領導小組成員,【金春明考證:文革領導小組,是根據《十六條》中的第9條規定成立的領導“文化大革命”的權力機構,曾一度從中央到基層普遍設立,但各地很快就因派性鬥爭而消失。】很著急,心裏亂得很,有些膽怯。但我又想,“亂”也有它的好處,在“亂”中可以考驗一個人和一個革命者。可是必須分清是革命的,還是反革命的;是真革命的,還是假革命的;是真正保衛黨中央的,還是假保衛黨中央的。“亂”,可以使我們在大風大浪中鍛煉,我們應闖出一條正確的道路來。

今天我們班的領導小組又不知帶領同學們去幹什麼,而且更愁明天。今天晚上學習毛主席語錄,眼睛開闊了,方法也多了,找到了自己為何沒做好工作的原因所在—走群眾路線不夠!

每當我聽到毛主席接見百萬革命師生的錄音時,我的心是多麼沸騰呀!敬愛的毛主席,我向您老人家保證,永遠讀您的書,聽您的話,做您的好戰士!【金春明考證:從1966年8月18日到11月26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八次接見全國各地的紅衛兵、學生和教師,共1100萬人。】

1966年9月19日 星期一

昨天整整一天去長春取經、參加了萬人批鬥大會。在大會上,我看見省委大幹部裏麵有一個女的,從批鬥稿中聽,好像女領導比男領導生活奢侈,愛搞男女關係。長春的革命派具有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的革命造反精神,他們在大風大浪中站穩腳跟,能用最銳利的眼光去識別一切,分析一切,看待一切。通過這次取經和參加批鬥會,我體會到“要讓青年一代認識到革命的道路是不平坦的”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1966年9月20日 星期二

毛主席曾經教導我們說:“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對照自己看一看,學過文,但與工農接觸很少。現在正是學農的好機會,我們準備到條子河四隊去參加勞動,幫助農民秋收。我決心要做到以下幾點:1.要帶主席著作經常學習,運用,帶著實際問題學;2.要學習農民伯伯的勤勞和革命的幹勁;3.把這次秋收看作是鍛煉和改造自己資產階級思想的過程;4.要做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人,敢於革除一切不符合人民利益的舊思想;5.向農民伯伯宣傳黨的政策、國家大事。總的一句話,就是學習毛澤東思想,運用毛澤東思想,做一個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革命青年。

看了《毛主席和百萬革命大軍在一起》的記錄片之後,我十分激動,有朝一日,我也要去北京見毛主席。

1966年9月28日 星期三

8天來的秋收勞動結束了,我回家時內心極為興奮,下麵作個簡要的總結:

社會主義社會的農民是那樣勤勞,每天4點多鍾就起來勞動;他們的思想是那樣的純樸,對不良現象敢於鬥爭。比如李寶財排長吧,他對地主媳婦偷地瓜的事兒進行了堅決的鬥爭,他大膽地管閑事,不怕歪風邪氣。他們對我們第三代無比關心,有一位農民伯伯冒著大雨,腳陷泥地,還熱情地為我們搬行李。在我們睡覺的地方,廣大貧下中農那樣愛我們,給我們打水,我們幫他們挑水、掃地,臨走時有位老大娘幾次掉下了眼淚。一位貧農老伯伯說:“我們農民做你們的堅強後盾,堅決支持你們。”

在這次勞動中我也得到了一次階級鬥爭的鍛煉。有個地主的媳婦拾隊裏的茄子,當我們抓到她時,她說什麼要上吊,上吊死了由我們負責。後來她一看動硬的不行便來軟的:“我以為你們已摘剩下的不要了呢,我丟掉了不就行了嗎?”

【張頤武點評:地主媳婦拾茄子,今天看來無非是貪小利的表現,或許是難以避免的人性中的弱點。但在那個特殊年代,一旦用無所不在的階級鬥爭觀點衡量之後,地主媳婦的行為不再與生活有關,而成了兩個階級間的階級鬥爭。】

農民伯伯熱愛集體熱愛社會主義,為了做到顆粒還家,他們從早上4點多鍾勞動到黑,晚上還夜戰到很晚,但他們從不叫苦。可我們呢,一想到夜戰就緊張,怕吃苦。

農村的幹部們很懂得階級和階級鬥爭,眼睛亮得很,他們堅決徹底地貫徹了黨的階級路線,對敵人實行了專政。

農民伯伯十分可親可愛,他們對不良現象敢做不調和的鬥爭。不管你是隊長、組長,有缺點就當著大家麵批評。

李寶財排長還給我們講了一件事,一個地主至今保留著變天賬,他還批評周隊長在舊社會本來是給地主扛過長活的人,如今卻不貫徹階級路線,跟地主搞調和。

在回來的路上,我回想起農民那樸素的生活作風,他們日常吃高粱米、地瓜、土豆、大蔥,而且冬天不帶手套幹活也不凍手。我們不會做活,他們不蔑視譏笑我們,而是耐心地教我們,不像我們這些“知識分子”看誰不順眼就損誰。我想真正土氣的不是農民,而正是我們自己。正像毛主席說的,他們的手盡管是髒的,腳上有牛屎,但他們的思想是最純潔的。

這次秋收勞動,毛主席語錄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如:“吃苦在別人的前頭,享受在別人的後頭,這才是好同誌。”我按照主席說的去做了,覺得好像毛主席在表揚我。又如:“有些同誌在敵人的槍林彈雨麵前不愧是英雄好漢,但在敵人的糖衣炮彈麵前就打敗仗。”聯係自己,我對一些違背原則的事也做過鬥爭,如:我給楊豔華提缺點,說她幹活時不該吃老鄉地裏的東西,為此我倆嘰咕推搡起來,損壞了老鄉家裏的田地。等楊豔華一發言,我又說:“對了,楊豔華是請示完之後才吃的。”多虧楊豔華及時提了出來,要不會委屈了她。

這次勞動我應學習吳淑珍同學吃苦耐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好品質。

通過和張若英、王福新、張勝利一起摘茄子、起地瓜秧以及和李影、劉桂蘭、楊豔華、賈兆傑一起挑水、唱歌,嚐到了勞動的快樂。我還抽空看了《工農兵談一分為二》這本書,力爭學會運用一分為二的辯證思想處理實際問題。【金春明考證:“一分為二”為毛澤東哲學思想體係的重要觀點。他從矛盾的對立和統一中,得出了一個“任何事物都存在一分為二的特性”的論斷,並要求用這一觀點觀察分析事物,是辯證法的一種體現。】

1966年10月1日 星期六

今天早晨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兒—一位地委書記自己把自己吊死在廁所裏麵了,嚇死人了。

今天是“十·一”,原定地委第一書記是要上體育場主席台講話的,講話稿都準備好了,要慶祝國慶,慶祝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誰想他一宿未合眼,挨到天快亮時尋死了。上班後,樓裏家裏哪兒都找不到他,後來還是一個清潔工最先發現他在男廁所裏上吊了。昨天下午他參加了地委機關幹部和師專大學生專為他組織的答辯會,會上說他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派工作組壓製了學生運動,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他聽後受不了了。

聽說他出身於一個地主家庭,解放前,他從革命隊伍回到了家鄉,帶頭把自家的田地、東西分給貧苦農民,原來是挺革命的。

我還想到了他那個7歲的小女兒。她長得極美麗極可愛,與新伏妹妹是同班同學,常來我家寫作業。她那美麗的麵龐和一雙分外有神的大眼睛讓人過目不忘,而今她的命運肯定慘了。她的媽媽長得高大、漂亮,是四平市委的一個主要領導,據說當年是膠東半島的一個鐵姑娘,走路說話哢哢的,現在她在哪兒呢?她和她的女兒肯定都哭成了淚人。【張頤武點評:個人被席卷進那個狂暴的時代之中,成了“風中的蘆葦”,它的脆弱喻示了生命的無常。那個7歲的女孩和她母親的痛苦我們可以想象與體會。也許,生命應該更加堅強,但遇到如此災禍,誰又能說自己是堅強的呢?】

1966年10月3日 星期一

今天傍晚在蘭藕姐的陪同下,我基本學會騎自行車了。學車中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你越怕困難,困難就越難;你下定決心不怕它,它很快就會被攻破。

學完車回家,特興奮,我與蘭藕姐談感受。蘭藕姐一邊站著說話一邊拿著吊在房屋中間的燈繩悠蕩著玩。“啪”的一聲燈泡被燈繩上的小塑料墜給打碎了,一時,屋裏漆黑一片。於是蘭玲姐就訓蘭藕姐,於黑暗中還推搡了她。過了一會兒,爸爸媽媽下班回來了,蘭玲姐說明了情理,大人們沒太說我們。

補記7——母親一出場,“王熙鳳”變“平兒”

文革前夕,蘭玲姐就讀於四平市一中,她的數理化成績在本年級一直名列前茅。

每到期末,父母按成績獎勵子女,第1名的獎品總是被蘭玲姐領走。我雖爭強好勝,卻無緣第一,原因是語文成績優秀,數理化成績中遊。

蘭玲姐腦子靈,針線活做得又快又好。六十年代,國家經濟困難,家裏人口又多,母親常常買回些廉價的線製麵料,經大姨和蘭玲姐裁剪、鎖邊、縫紉,全家人都能分得一套線衣線褲。臨近冬天,大姨要趕製十幾套棉褲棉襖,加上日常的縫補漿洗,活計又多又累。在6個子女中,蘭玲姐老大,自然成了大姨難得的幫手。看到大姨舒心,母親也誇獎說:“蘭玲能幹,心靈手巧,自根兒身子骨就壯實。”

那些年隻要母親不在家,蘭玲姐就會成為家裏的“王熙鳳”。與“王熙鳳”有本質區別的是,蘭玲姐除了管人管事、支錢動嘴,但家中什麼活都幹,但有空暇,便為弟妹們趕織毛衣毛褲。遇上開學或節假日,她會學著大姨的叫法喊我們—“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集合啦!”

“老婆”一詞,是指家中的5個姊妹,相當於大閨女,二閨女,三閨女……有時候大姨這樣喊,蘭玲姐也隨著喊,等“老婆們”都到齊了,“王熙鳳”會根據母親的吩咐,給大家發放過節的禮物和開學的用品(鉛筆、本子、文具盒)—“蘭藕,這是你的;新蠶,你拿這份;振西,你是小子,沒有頭翎,過節了,你拿這個小火車……”叫到誰,誰就樂樂嗬嗬地接著,管起我們來,威望絲毫不亞於母親。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隻要比“王熙鳳”還“王熙鳳”的母親一出場,蘭玲姐即刻就退居到“平兒”的地位。如果蘭玲姐做錯了什麼事,母親訓了她,她也隻能私下裏嘟噥,從不敢當麵還嘴,小些的孩子們就更不敢了。

若幹年後,蘭玲姐第一個結婚成家。有一次,我聽母親跟大姨說:“咱娘年輕時就厲害,總好管個人,婚後也一樣,也做得了咱爹的主,現在我看蘭玲這脾性緊隨咱娘。”

大姨笑了:“那得說你緊隨你娘,她緊隨她娘!”母親聽後隻是笑,不再言語。

1966年10月18日 星期二

毛主席語錄:帝國主義和國內反動派決不甘心於他們的失敗,他們還要作最後的掙紮。在全國平定以後,他們也還會以各種方式從事破壞和搗亂,他們將每日每時企圖在中國複辟。這是必然的,毫無疑義的,我們務必不要鬆懈自己的警惕性。

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他們必然地要和我們作拚死的鬥爭,我們決不可以輕視這些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