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首富 (4)(1 / 2)

“過去不種田,我不照樣過日子?泥巴蘿卜揩一截吃一截,也不見得比你過得差。如今玉財幫共產黨搞事,大小也是村裏的農協主席,共產黨總要給點救濟吧?”

“共產黨真不該分田給你,”陶秉坤悶聲說,想起孫子受自己連累的事,心一硬,便不再動搖,“你莫打鬼主意噠,有田就好好種,我可不想跟共產黨掰手腕!”

陶秉貴見他不進油鹽,隻好悻悻而去。

陶秉坤將一擔青葉綠草挑進自家田裏,用稀泥壓在肥氹中。下麵的肥正在發酵,蒸發出腐臭的氣息,這氣息令他心裏熨貼。可他拖著兩腿泥順田埂走到屋後,聽見玉田的呻吟,兩道眉毛不由自主地皺攏來了。

隨著梅雨的降臨,陶玉田的癆病在悶熱潮濕的天氣裏日益加重,終於臥床不起。他撫著《聖經》,喘息不止,兩頰呈現著病態的緋紅,雙眼無神地仰望頭頂那根黑乎乎的房梁,仿佛那是通往天國的路徑。床邊的瓦缽彌散出血痰的甜腥。那些血色痰沫時常隨著他祈禱和唱讚美詩的聲音溢出他的嘴角。

他的性情也乖僻起來,一連數天吵著要回萸江去上教堂做禮拜,告訴他教堂已經關閉,他說是家人蒙騙他的。他把被子踹到床下,把秋蓮做的蛋湯潑在地上,像伢兒一樣嗚嗚地哭,然後又麵向板壁不理任何人,說家人嫌棄他,看不起他。“你們挖個土眼,半夜裏把我背進去,埋了作數,省得我煩你們,討你們的嫌。”他對父親和堂客不斷地重複這些話。在兒子福生和兒媳李二姣麵前,卻少不得擺架子,對他們的侍候百般挑剔,不是怪湯燙了,就是嫌他們臉色不好看,或者說話聲音太重。“你們耐心一點,我沒幾天了的,父為子綱,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們也會有兒女的,有氣對他們出去!”

久病無孝子。時間一長,除了秋蓮之外,家人們就很少到陶玉田的病床前去了。他們有做不完的活,作田佬的日子還要往下過,況且,還要提防癆病傳染。陶秉坤對這位大兒子是又憐又怨,從小到大,他對他最關心,讓他裝了一肚子墨水,可到頭來他最軟弱無能。他還最討厭兒子祈禱上帝,那還不如拜土地神呢,上帝虛無飄渺,土地神卻實實在在,它賜給你土地,讓你安身立命,死有歸宿。聽到兒子在咳嗽的間隙掙紮著吟唱“哈裏路亞”時,陶秉坤總是皺起眉頭,把種種憂思埋進額頭深刻的皺褶裏。

一天上午,山穀裏有挖孔鳥陰鷙的啼叫。陶玉田竭力坐起,心想我的日子到頭了麼?門吱呀一聲敞開,一位穿灰色中山裝的不速之客闖了進來。凝神一看,才認出是蔡如廉,眸子就一亮:“哎呀,是蔡縣長!”

蔡如廉擺手道:“莫這樣稱呼!我又一次辭官為民了,唉,我這種曆史複雜的人,怎當得共產黨的官!聽說你病得厲害,特意來看看你呢!”

陶玉田欲與蔡如廉握手,又想起會傳染他人,便又把手塞進被窩裏,感激地道:“謝謝你蔡縣長,你還想得起我!我隻怕沒幾天日子了!”

“別這麼想,安心養病吧,明日請人抬你去小淹,打幾針盤尼西林,會好的。其實,我也惶惶不可終日,有窮途末路之感呢!”蔡如廉安慰道,麵露憂戚之色。

一種垂死的氣氛籠罩在屋內,兩人茫然相對。挖孔鳥又在屋外不祥地啼叫。蔡如廉說:“小淹河洲上,殺了好幾個反革命了。那天把我喊去辦學習班,一看四周,不是地主就是過去的土匪和國民黨軍官,就曉得他們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悔不該給國民黨當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