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首富 (4)(2 / 2)

陶玉田咳起來,把一股粘稠的熱腥之物咽回肚裏:“你不是起義有功麼,不會抓你的。”

蔡如廉搖頭:“我算什麼?共產黨自己的縣委副書記都抓了呢,就是那個於亞男。玉田,你不曉得於亞男是誰吧?她就是陳秀英呀!”

陶玉田震駭不已:“她,她不是早死了麼?”

蔡如廉就把他所知道的陳秀英的來龍去脈細說一遍。

陶玉田呆呆地說:“難怪我總覺她眼熟,覺得她的臉跟秀英像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有關陳秀英的往事同時湧上兩個男人的心頭,蔡如廉想的是大革命時期與她同居的那些日子,陶玉田腦際卻蕩漾著資江的碧波,一個男孩在水邊教一個女孩打水漂。陶玉田雙眼一陣熱辣,急切地說:“蔡縣長,你可以證明她不是反革命呀!”

蔡如廉苦笑道:“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連自己都證明不了,還能證明她?隻怕我一出麵事情越發複雜,我過去背叛過共產黨,共產黨會相信我的話?秀英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固執的共產黨,真正的九死而不悔,一個人修煉到這種地步,也就沒有什麼使她害怕的事了。這事我們隻能聽之任之,看她的造化,希望她能逢凶化吉。不過,二十幾年前,她就被自己的同誌槍斃過一次,這次又被抓,隻怕是在劫難逃。”

這場充滿了哀憐與悲歎的對話,斷斷續續持續到午飯時才結束。陶秉坤讓秋蓮做了幾個好菜招待兒子昔日的上司,可蔡如廉沒有胃口,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就放了碗筷,與陶秉坤說話時也心不在焉,答非所問。

蔡如廉丟下陳秀英的消息走後,病入膏肓的陶玉田就陷入了致命的興奮中。陳秀英竟然還活著!在急促的喘息和難以抑製的咳嗽中,他貪婪地搜羅記憶裏陳秀英的一顰一笑,背誦他曾為她寫下的詩句。他雙眼炯炯有神,咯出的血在他眼裏是美麗紛飛的桃花瓣。他將沉甸甸的《聖經》擱在胸前,用哆嗦的手指翻閱。他已經看不清書上的字,隻從書頁上看見一個蹣跚前行的女人的背影,它穿一件絳紅色上衣,扛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十字架,正往一個陡坡上攀登。他噙著兩眼熱淚,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她實在太累了,讓他替她一會兒吧。他衝動地躬下身子,將頭與背塞到十字架下。上帝嗬,讓我來替她承受一些苦難吧!他一拱背,十字架壓在他肩頭,他嗅到了她身上濃鬱的異香。他剛邁開一步,十字架山一樣壓下來,令他胸部一堵,於是他猛烈地一咳,腦際眉間爆發出一團金光,接著,整個世界就黑了下來……一團血痰竄入氣管,窒息了他的性命。

這是蔡如廉走後第二天,正值午後,初夏的陽光靜靜地照著山穀,雞群在禾場裏安詳地覓食。秋蓮進得房來,一見丈夫慘白如紙的臉,馬上將壓在他胸口的《聖經》扔掉,然後抱著他的頭嚎啕大哭。

陶秉坤聞聲走進房內,站在兒子遺體前,不知所措地搓著兩隻樹根般的手,黯然神傷。他想起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句話,眼睛就像杉樹刺紮了一下,熱辣辣看不清人。他默不作聲呆立了一會,就去安排老二玉山請喪夫挖墓坑,叫福生購買辦喪事所需的物品。同時找了人去青龍鎮報喪,叫陶祿生立即回來送父親上山。

陶玉田的靈柩在堂屋裏擺了兩天兩夜,做完道場,出殯上山之後,還不見陶祿生趕回來盡孝道。陶秉坤坐在玉田墳前,手搭涼棚眺望遠方,忍不住在心裏罵:孽畜!你當了共產黨的官,就可以不要父母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