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商談 (3)(2 / 3)

第二天太陽紅紅的升起的時候,萸江城裏貼滿了陶玉田書寫的起義通告。人們驚奇地發現,一夜之間,縣自衛團已變成了湖南人民解放總隊湘中支隊第一團。人還是那些人,槍還是那些槍,隻是將軍服上的標誌撕去了,但他們顯得精神威武,舉著滿臉的笑在街上走來走去,槍背得很正。人們聚集在街頭熱烈地議論,但沒有人提起金圓券以及昨天的騷亂,他們仿佛把那些事都忘了。當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從縣政府屋頂的旗杆上滑落時,他們發出呀的一聲驚呼:真的要改朝換代了啊?

三天之後,在鎮龍橋邊當年張據武槍殺共產黨人的沙洲裏召開了萸江各界群眾參加的萬人大會。鑼鼓喧天,彩旗飄揚,會議正式開始之前,萸江中學的學生們又是唱歌又是跳秧歌舞,把氣氛鬧得十分熱烈。陶玉田坐在台前由舊政府機關職員組成的方隊裏,直愣愣地盯著台上,既興奮,又茫然。會議開始,介紹與會領導人時,陶玉田嚇了一跳:那個被稱作中共安華縣工委書記的人,不就是那個患癆病的老曹嗎?老曹臉頰紅紅的,鼓著掌向台下致意時,特意瞟了他一眼。接著陶玉田又嚇了第二跳,原來那個像陳秀英的於校長,是共產黨的縣工委副書記!他離台很近,她的麵容看得非常清楚,如果沒有那副眼鏡和頰上的疤痕,他幾乎認定她就是陳秀英。緊接著陶玉田又嚇了第三跳,兒子陶祿生出現在台上!雖然沒有介紹他,可他在台上晃來晃去,時而與這個低語,時而與那人招呼,忙得如魚得水,而且他還挎著一支短槍,槍把上還係著紅綢子,飄來飄去的像一束火苗……陶玉田簡直不知這是怎麼回事,眨眼之間世道就變了,跟演戲似的。老曹走到台中,手中拿著張紙,鏗鏘有力地道:“現在,我正式宣布:安華縣和平解放了!”會場頓時一片沸騰,陶玉田跟著鼓掌,感到自己湮沒在一片歡呼聲中……

時局的變化令陶玉田目不暇接:八月,程潛和陳明仁宣布起義,湖南和平解放;九月,中共安華縣委、安華縣人民政府同時成立,老曹任縣委書記,於亞男任副書記,蔡如廉仍當縣長;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陶玉田留在新政府的秘書室幹老本行,他的辦公桌都沒有挪動一下,所以上述消息都通過他的書法藝術變作各類文件、通告、標語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人們眼中。他再也沒有清閑日子過,跟縣政府所有人一樣,每日都處在百廢待興的忙碌之中。忙裏偷閑去一次教堂,也難以從耶穌那裏尋求到純粹的心靈寧靜。兒子陶祿生已中斷學業,新政權需要大量幹部,他在縣委裏當了一名通訊秘書,並在由湘中支隊一團改編的縣大隊三連兼政治指導員,偶爾來縣政府辦事,碰到父親也不叫爹,而一本正經地叫他“陶玉田同誌”,令他哭笑不得。

在所有的這些時事中,陶玉田最重視中國人民銀行安華縣支行的成立,因為它發行的人民幣成了法定貨幣。他匆匆給父親寫信,再三叮囑他將手中所有舊幣兌換成人民幣。他曉得多年來父親節吃儉用存了一筆秘而不宣但數目可觀的錢,以期實現他買田置地發家致富的夢想。如果他的錢因不能流通而招致美夢破裂,那對他將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金圓券帶給人們的絕望,至今令陶玉田怵目驚心。

收到大兒子福生字跡難辨的回信,知道父親答應依囑而行之後,陶玉田放下心來,卻不知道此時結核菌已經開始危害他的雙肺。在他淡忘了上帝的時候,上帝在天國向他召喚了。

公元1950年的春天,年輕的共產黨員陶祿生率領一支武裝工作隊奔赴青龍鎮,開展清匪反霸和減租減息工作。在此之前大半年旋風似的生活裏,他除了全身心地投入革命工作,拚命地吸收政治營養,盡情地享受革命勝利的喜悅外,還做了兩件他認為義不容辭必做不可的事。第一件是策動縣自衛團起義成功之後,從父親那兒找到三叔在昆明的住址,義正辭嚴地給他寫了一封信,要他認清形勢,不要再為國民黨賣命了,並以蔡如廉為例,指出隻有棄暗投明,才有他個人的前途。第二件事是把父親叫到他在縣委的辦公室,作了一次嚴肅的談話。他告誡父親,人民政府留用他,並不是留用他的舊思想,除了要安於職守外,更要加強政治學習,要從思想上進入新時代。特別是他不應該再上教堂去了,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理應是無神論者,理應信仰共產主義。馬克思說過,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一個共產黨員的父親去吸食精神鴉片,像什麼話?父親唯唯喏喏地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