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不是學生,閉門不理隻能激發他們更大的憤怒,乃至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縣長蔡如廉隻好硬著頭皮站在縣政府大門前的台階上,反複向人們解釋,政府並沒有宣布金圓券作廢。但他的解釋是軟弱無力和徒勞的,他既不能說服商家使用這種貨幣,也不能使人們手中的紙幣保值,更談不上為此承擔責任。因此他的話聽來倒像是一個騙子的辯解和搪塞。他的話未完,就有人向他唾痰,接著有成捆的金圓券砸向他,扁擔也橫空而來。蔡如廉腦門上挨了一擊,倉惶逃進縣政府,令人關緊大門。大門乃前朝遺物,橡木做成,特別厚實,又有粗大門杠卡住,憑任人們肩撞腳踢,它自巋然不動。怒潮洶湧到此受阻,便噴濺著凶狂的浪花回轉頭,咆哮著衝向街兩旁的所有店鋪。
民國以來安華縣最大的一場騷亂就此暴發了。人們闖入來不及關門的商店,砸爛櫃台,損毀貨物,搶走商品,毆打店員,隨心所欲地發泄著胸中的憤懣與不平。他們把自己剛剛賣給茶商的茶葉倒到街上放火焚燒,將金圓券擲給老板,然後搶走他們櫃台裏的銀元。整個小城濃煙滾滾,一片喧囂。心驚膽戰的蔡如廉躲在辦公室,用電話調來縣自衛團的一個連。可他們麵對如此眾多的騷亂者束手無措,站在街口外不敢進,隻是胡亂朝天開了幾槍。人們仿佛都明白法不治眾的道理,鬧得愈加放肆,他們被蒙騙得太苦了,被剝削得太狠了,他們除了幾張廢紙就一無所有了!隻有在這種無法無天的破壞中,他們才能取得一點心理補償。
騷亂持續了兩個時辰,由於土匪的突然出現而平息下來。土匪訓練有素,凶殘狡猾,他們身著與人們相同的衣服,嘴裏怒罵著相同的話,猝不及防地衝進一家錢莊,搶劫了裏麵所有的銀元和金條。當不明真相的人欲從他們手中分一杯羹時,他們亮出了短槍,砰砰砰,立即就有三個人橫屍街頭。土匪們迅速地從一條小巷撤出城外,騎馬向深山之中逃遁。自衛團奉命追擊,除了抬回自家兄弟的一具屍體外一無所獲。
傍晚,教堂的晚鍾不慌不忙地響起,蔡如廉坐立不安,如熱鍋上的螞蟻。這時於亞男帶著老曹進了縣政府。蔡如廉焦灼地:“於校長,我正想找你!安華的局勢我是控製不了啦,騷亂明天再來一次,萸江恐成一片焦土!我看隻好求助於貴黨啦!”
於亞男說:“要解除安華人民的苦難,隻有換掉你大門上的牌子。蔡縣長,還記得我們握手的事吧,是時候了!”
蔡如廉問:“起義?”
“對!”於亞男把老曹介紹給他,“這是我們負責人,老曹,整個起義,由他領導。”
老曹與蔡如廉握手:“蔡縣長,還有什麼顧慮嗎?”
蔡如廉說:“是不是倉促了點?會不會有人反抗?我希望能兵不血刃。”
老曹說:“這也是我們所希望的。有些情況向你通報一下:全縣十個警察所,有青龍、小淹等六個警察所的警兵將於明日同時起義;貧農團梭鏢隊已開到十裏外的蘆溪,隨時可以增援;遊擊隊已到達城郊,他們將負責把守各交通要道,以防不測。起義將於今夜十二點進行,據我們估計,要動刀槍的,可能隻有包圍縣黨部的時候。現在,自衛團副團長和警察局長都候在電話機旁,就等你一聲令下。”
蔡如廉驚得兩眼大睜:“他們都被你們策反了?”
於亞男和老曹對視一笑,說:“蔡縣長,並不是隻有你才想當俊傑。”
蔡如廉卻有些沮喪:“既然如此,那還要我幹什麼?你們自己可以幹啦。”
老曹說:“不,你的作用是別人替代不了的,起義成功,共產黨和安華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
於亞男說:“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連起義文告都給你寫好了。蔡縣長,下令召集自衛團骨幹和警察局負責人開會,作具體布置吧。”
“好!”蔡如廉握住電話機搖把,忽然說,“老曹,於校長,現在我們應該是同誌了吧?”
老曹笑道:“那當然!”
蔡如廉便過去與老曹熱烈握手,握完之後又與於亞男握。於亞男卻顯得猶疑和勉強。
當晚十二點,蔡如廉和於亞男率領自衛團一個連包圍了國民黨縣黨部,衝進去一看,裏麵紙片滿地,一個人也沒有。蔡如廉說:“他們溜得倒快!”於亞男瞥他一眼:“他們的嗅覺並不比你差!”蔡如廉看看她,不言語。夜色很濃,萬籟俱寂,似乎什麼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