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商談 (2)(1 / 3)

走上台階,跨進門檻,百感交集的於亞男差點把持不住。她索性閉上眼睛,長長地憋了一口氣,才重新麵對熟悉的一切。她頭重腳輕地走過兒時玩耍過的天井,來到客廳前的走廊上。一個年老的男人踮著小步過來,眯起眼看她。她認出他是看門的劉伯,小時候曾用棕葉給她編織各種玩具,狗啦,蚱蜢啦,蛇啦,編得維紗維肖。劉伯指著她問蔡如廉:“這位太太是誰?”蔡如廉說:“是萸江中學的於校長,我們來看看陳先生的家。”劉伯哦一聲,就把那張蒼老的臉轉過去了。於亞男顫聲問:“老伯,陳先生去世了,你怎麼還不走呢?”劉伯回頭說:“我要等陳先生的後人回來呢,陳先生交待過的。”

蔡如廉帶她走進書房。書房擺設一切照舊,硯裏還豎著一塊墨,毛筆還擱在藍花瓷的筆架裏,桌椅上纖塵不染,仿佛主人剛剛擱筆離開。蔡如廉輕聲說:“這就是陳先生殉難處。”

於亞男伸手摸摸椅背,仿佛還有父親的體溫,心裏哆嗦一下,問:“聽說,陳先生有一幅絕筆,不知現在何處?”

蔡如廉說:“哦,原來由縣府檔案科保管,後來我見他們亂放,怕弄丟失,就拿回我家了。你要想看,回去後我拿給你。那可是字字千鈞,豪氣逼人啦!”

兩人退出書房,又到各處看了看。但有一個地方於亞男始終沒瞟一眼,那就是自己的臥室。出院門時於亞男忽然想:不知那地窖後來派過用場沒有?如今在陳家大院安頓一支遊擊隊倒是挺合適的,隻是已不需要,要躲藏的是敵人了。

宴席上蔡如廉和鎮長輪番向於亞男敬酒。她酒量很大,又有一醉方休的欲望,但她還是堅持滴酒不沾,隻象征性地讓酒盅碰碰嘴唇。她不能讓酒麻醉了自己的理智。

散席後她獨自出了鎮公所,踱過青石板小街,又來到陳家大院前,背靠著緊閉的大門坐下來。清風徐徐,送來田野裏的蛙聲。她的背感到大門發出輕微的顫動,便回過頭,把眼睛貼在門縫裏。院裏景物朦朧,天井裏的石板泛著幽光,一片沉寂。忽然這沉寂蕩漾開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盤旋而來:“秀英——”她悸動一下,睜大眼。院子裏並無人蹤。她將耳朵貼著門縫,於是又聽到那聲音帶著回聲在院落深處響起:“秀英,你回來了?……你回來我就放心了……”是父親的聲音!她鼻子酸酸的,人恍惚起來,想張嘴和父親對話,但張開又閉上了。她從胸腔深處籲出一口氣,扭轉身子,背靠大門,仰頭麵向蒼天,晶瑩的星星紛紛跳進她的眼裏。

於亞男起身欲往回走,蔡如廉幽靈般飄過來。

“把我嚇一跳呢於校長,把你弄丟了我可沒法向省裏的薦舉人交差!”蔡如廉瞟瞟寂寥無聲的陳家大院,“沒想到你又到這兒來了,你對陳家倒是情有獨鍾!”

於亞男說:“我不過是受不了你們的酒氣出來隨便走走。”

“那就我們一起走走吧,”蔡如廉頓一頓,又說,“我正想跟你扯一扯。”

扯就扯,她的防禦到此結束,她現在要開始進攻了。

於亞男說:“我想跟你透點消息,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蔡如廉說:“我洗耳恭聽。”

於亞男說:“我隻說最近的事吧。五月十七日,共軍攻占了武漢三鎮,五月二十二日攻克南昌,現在又正攻打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攻占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總之,共軍正以摧枯拉朽之勢消滅各地的國軍。共軍第四野戰軍的先頭部隊,已經進入湖南境內了。”

蔡如廉平靜地說:“這算不得新聞。”

於亞男問:“不知蔡縣長對此作何感想?”

蔡如廉說:“國民政府氣數已盡。”

於亞男盯著他:“噢?這麼說,你已有所打算囉?”

蔡如廉說:“這種時候,誰能不為自己留條後路作打算?我昨日還聽說,連省主席程潛都在與貴黨秘密接觸呢!”

於亞男愣住:“什麼貴黨?”

蔡如廉笑道:“於校長,這裏隻有你我,我們開門見山吧。從見你第一麵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共黨分子!”

於亞男說:“你有火眼金睛?”

蔡如廉說:“是經驗告訴我的。我當過共產黨的縣支部書記,也做過國民黨縣黨部的常務執委,對你們的工作方法乃至說話的語氣我都很了解。”

於亞男譏誚地:“你可真是左右逢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