萸江中學學生遊行示威衝擊縣政府的當晚,縣長蔡如廉傳話,要召見校長於亞男。蔡如廉相當惱火,發生在南京的“四·一慘案”跟安華縣有什麼關係?要衝你到南京去衝嗬!鬧得全城秩序大亂,讓他這個縣長下不了台。萸江中學的學生多年沒有這種過激行為了,這肯定與這位新來的女校長的無能有關係。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她若無力管束學生,他就要請她回長沙去。當初省政府的那位官員向他舉薦她時,他就懷疑她並無真才實學,隻是憑著裙帶關係來混飯吃的,所以她來之後,他一直懶得見她。
蔡如廉氣哼哼地坐在客廳裏等於亞男前來。電燈公司的發電機運轉不正常,懸在頭頂的電燈泡就像他的心情一樣時明時黯。夜色從四周向他逼攏,令他窒息。這時一個熟悉的女聲從很深的夜裏傳來:“蔡縣長,我來了。”
他抬頭一看,一個中年偏老的女人站在門外的陰影裏。他顫聲道:“請進。”
於亞男緩緩地走進客廳的亮處,神態優雅,步履大方。當她完完全全展現在他麵前時,他感到了一種衝擊。某種模糊而熟悉的感覺陡然出現在腦子裏。盡管她頰上的疤痕赫然在目,眼鏡也擋住了小半個麵孔,但在疤痕和眼鏡後麵,是一副常在記憶中見到的輪廓。尤其是鏡片後那明亮的眸子,絕非別人所有。他恍惚起來,不知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於亞男從容而平靜:“蔡縣長,你不是召見我有事要吩咐嗎?”
蔡如廉這才如夢初醒:“哦,對不起,請坐……”叫傭人沏上茶,蔡如廉凝視著她,“於校長,你使我想一個朋友來了。”
於亞男欣賞牆上的字畫,不慌不忙呷口茶:“你這朋友也是一個女輩?”
蔡如廉歎氣道:“是呀,可惜,早去世了。於校長,不知你是哪裏人?”
於亞男說:“江西九江。”
蔡如廉盯著她的眼睛:“怎麼我聽你有安華口音?”
於亞男說:“這您就錯了,應當說是安華人說話帶江西口音,安華人的祖先大部是從江西遷徙而來。你這一縣之長,對本縣的曆史沿革應當有所了解呀?!”
蔡如廉笑道:“看來於校長對安華倒是了如指掌呀!”
於亞男說:“不敢當,隻是略知一二。蔡縣長,不知您對本校教務有何指示?”
蔡如廉沉吟片刻道:“叫你來的意思,你應該知道。教務教務,非教莫務。學生們的行為,實在妨害本城公共秩序,影響了民眾的正常生活,我希望你采取有效措施,嚴加管束。”
於亞男瞥他一眼:“聽說,你曾經是萸江中學的第一任學生會主席,學生們的心情,你應當理解。”
蔡如廉說:“發發牢騷,情有可原,上街示威,有何必要?學生的職責就是完成學業報效鄉梓。再說‘四·一慘案’發生在南京,與我安華何幹?你們這樣鬧,南京政府又聽不見,有什麼用?弄得社會各界一片混亂,軍政機關,人人自危。”
於亞男輕鬆地笑道:“既然沒什麼用,你們又何必人人自危?”
蔡如廉麵目肅然:“擾亂民心,有害無益。再說國家大事,我們這些小人物想管也管不了。學生年輕氣盛,校長教師應該曉之以理。我希望大家相安無事,平安度過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國共兩黨不是在北平進行和談麼?但願有個結果。”
於亞男說:“那隻是國民黨的伎倆。”
蔡如廉接道:“不見得就不是共產黨的伎倆。”
於亞男頓一頓,說:“蔡縣長是個精明人,不知對時局有何看法?”
蔡如廉說:“看法何用?徒增煩惱。”
於亞男說:“有看法才會有做法。”
蔡如廉盯著她:“看來於校長是有看法而且也有做法了囉?願聞其詳。”
於亞男說:“我的看法是:曆史潮流,不可阻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蔡如廉冷笑兩聲:“嘿嘿,聽於校長講話,好像在替新華社作廣播呢!”
於亞男針尖對麥芒:“蔡縣長對新華社廣播如此熟悉麼?”